就業脆弱性對外賣騎手健康狀況的影響：基于PDR 模型的實證研究

朱文娟，譚江明，任 璇

（湖南工業大學 商學院，湖南 株洲 412000）

一、引言

健康是促進人們全面發展的必然要求，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條件。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推進健康中國建設，把保障人民健康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位置，更好地保障廣大人民群眾健康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題中之義，具有重要現實意義。目前，網約配送員從業規模已超過700 萬人，外賣騎手因其工作場所自由、工作時間靈活等職業特征，在疫情期間發揮了就業蓄水池的作用。然而，網約配送員職業并不適用于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1］外賣員群體看似自由靈活又高薪，實際上不僅要克服極端惡劣的天氣，還要處理與平臺不明晰的勞務關系。此外，多勞多得的薪資結構使得騎手的工作收入不穩定，個體工資差異大，體現了該職業高程度就業脆弱性。有國外學者發現就業脆弱性可能是一種慢性的壓力來源，會對職工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產生負面影響。［2］因此外賣騎手不論生理還是心理都比其他職業的從業人員承受更大的壓力。健康作為人力資本的一種重要形式，通過影響勞動者的生產效率，進一步影響社會經濟產出。［3］關注外賣騎手就業脆弱性與健康之間的關系，不僅有助于外賣騎手職業健康發展，提升就業質量，還有助于平臺經濟和諧穩定發展，促進健康中國建設。

文章運用Quinlan（2004）開發的PDR 模型（the pressure, disorganization and regulatory failure model）［4］從經濟和報酬壓力、工作環境混亂以及監管失靈三維度研究外賣騎手脆弱性對其身體及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進而為緩解職工就業脆弱性，改善職工健康狀態提供建議措施。

二、文獻回顧與模型假設

隨著國家大力支持平臺經濟的發展，不斷培育壯大消費新業態，預計未來5 年網約配送員的需求量約為3000 萬。［5］外賣騎手作為網約配送員群體的主力軍，崔巖（2021）研究發現，外賣騎手需要的個體勞動技能要求不高、勞務關系不穩定以及相關法律制度不完善等職業特征，比傳統職業具有更高的就業脆弱性。［6］自國外學者Kalleberg（2009）提出就業脆弱性屬于一種不確定、不穩定且不可預測風險的就業狀態后，［7］有學者提出就業脆弱性是影響職工健康及其家庭福祉的社會決定因素。［8］目前已有學者發現不同程度的就業脆弱性以及不同的就業形式也會對勞動者的健康狀況的影響存在差異。［9］

Julia.M （2017）對就業脆弱性與職工健康關系的相關研究進行薈萃分析，結果表明有大量的研究認為就業脆弱性可能因其不穩定性、缺乏職工權益保障等特征，對職工的心理健康、身體健康或家庭福祉造成不良影響。［10］回顧國內外文獻發現，目前關于就業脆弱性對職工健康負面影響的作用機制的研究并不明晰。首先，關于新興職業的就業脆弱性研究有待進一步深化。其次，國內外關于職工健康的研究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是關于就業脆弱性對職工健康影響的研究，從就業脆弱性測量維度到具體影響路徑都不夠明確。

Quinlan 和Bohle（2009）通過回顧國外關于工作組織變化對職工健康影響的研究后，將就業脆弱性可能影響職工健康的因素分為以下三個維度（PDR 模型）：［4］第一是經濟報酬壓力，主要是指職工在面臨就業和工作收入不穩定時，可能產生延長工作時間、接受危險任務以及帶傷工作等行為。外賣騎手以餐飲配送為主要工作任務穿梭在城市中，薪資結構基本由“底薪+有效單量提成+獎懲”組成，［11］因此騎手提高收入，穩定工作的核心就是要增加自己派送的有效單量。而提高有效配送單量的成本是增加工作時間。通過隨機訪問一些騎手，不難了解到他們的多數日工作時間都在8 小時以上。工作時間過長容易引發騎手的疲勞、違規或職業傷害等問題。［12］有研究證明，個體工作時間過長會擠占其他活動的時間、疲憊積累容易產生工作壓力，進而損害勞動者的身體健康。［13，14］在醫學、心理學、經濟學和社會學的研究中，普遍認為長時間和超強度的工作會導致職工的身心健康狀況下降。［15，16］此外，徐淑一等（2015）認為，當員工擁有較高的經濟收入時，其健康狀況也會更好。［17］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經濟報酬壓力對騎手的健康有負向影響。

第二，工作環境混亂，指組織管理系統散亂、職工溝通匱乏、職業培訓不足等不良好的工作環境。外賣騎手作為新型職業與傳統職業相比，在工作時間、工作地點以及工作任務上更加自由靈活，且騎手入職門檻低，不需要太多職業技能，因此成為了吸納就業的重要渠道。［6］但是騎手群體包羅萬象，騎手個體之間的溝通少、平臺管理扁平、騎手缺失話語權、騎手流動性大以及職業安全培訓不足造成騎手職業工作環境混亂且不穩定。朱玲（2009）發現不良的工作環境對員工的健康狀況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18］丁述磊和劉翠花（2016）發現非正規就業人員的工作環境要比正規就業人員的工作環境更差，健康狀況也比正規就業人群更差。［19］由于騎手職業屬于典型多勞多得的職業，派單過程受平臺算法監控，為了成功派送更多的訂單量、顧客催單或因無法拒絕平臺分配的不合理派單，大多騎手都會出現闖紅燈、逆行等違反交通規則的越軌行為。騎手群體高頻發生交通事故，重則危及生命，輕則財產損失，這體現出平臺管理不當和職業安全培訓不足給該職業增加的健康風險。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工作場所混亂對騎手的健康存在負向影響。

第三是監管失靈，體現為職工對應享權利的認識下降或其勞動力市場相關法律不完善、勞動者權益保障缺失。隨著網約配送員群體愈加龐大，以外賣騎手為代表的網約配送員勞動權益保障問題層出不窮。［20］目前外賣騎手勞動權益保障主要存在工作不穩定、人身健康危險系數高、超時工作現象突出等問題，其原因主要在于平臺算法管理模式對騎手的控制趨強、騎手與平臺的勞動關系認定困難以及騎手維權意識薄弱等方面。［21］研究表明，由于制度和人力資本約束，當職工的工作環境較差、福利待遇較低，勞動關系不穩定和人身權益缺乏保障，會直接關系到他們的生存狀況，進一步對職工的心理健康存在影響［22］。建立勞動關系是職工在勞動市場中獲得平等待遇和合法權益的基本條件，然而騎手與平臺一直存在勞務關系認定困難的問題。杜鵬程（2018）發現明晰的勞務關系和有效的社會保險等有利于改善職工權益保障措施，對職工的健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23］基于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3:監管失靈與騎手的健康負相關。

研究的理論模型如圖1 所示：

圖1 理論假設模型

三、研究設計

（一）變量選取與數據來源

運用PDR 模型將就業脆弱性可能影響騎手健康的因素分為經濟報酬壓力、工作環境混亂以及監管失靈三個維度，依據三個維度的涵義選取收入、工作時間、工作穩定性作為經濟報酬壓力的代理變量，職業培訓和職業保障作為工作環境混亂的代理變量，監管失靈的代理變量則選取為勞務關系以及權利義務認知。在OLS 實證回歸分析過程中，通過CRITIC 權重法對就業脆弱性三個維度的代理變量分別進行綜合評價。關于騎手健康的測量，運用調查騎手疾病情況和焦慮頻率評價騎手的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文章數據主要通過向外賣騎手發放調查問卷獲得，剔除異常值和缺失值后得到有效問卷342 份。此外，為了更加準確地度量就業脆弱性對騎手健康的影響，文章設置了外賣騎手年齡、性別、學歷等作為控制變量，具體變量選取如表1 所示。

表1 變量選取

（二）數據描述統計分析

通過對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如表2 和表3 所示。從表2 性別、年齡、學歷、工作收入和時間等方面分析外賣騎手的人員分布，發現騎手人員以青年男性為主，學歷水平主要在大專上下，收入集中在4000 ～6000 元，相應的工作時間大多在7 小時以上。此外，還發現騎手相關的職業培訓和職業保障都是比較缺失的。樣本概況符合當下網約配送員就業現狀，表明問卷數據具有真實性和可靠性。

表2 變量描述性分析

表3 變量描述性分析

關于工作穩定性、勞務關系權利義務認知、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等變量的數據處理，采取1-5 分（非常差、比較差、一般、較好、非常好）的賦值，樣本描述結果如表3 所示，根據相應變量的平均值可知，騎手的工作穩定性（2.649）體現了騎手收入經常波動，工作不穩定狀態，而且騎手的生理健康狀況（3.070）、心理健康狀況（2.693）也都集中體現為一般或者比較差的狀況。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回歸結果分析

文章運用SPSS 軟件對全樣本進行OLS 回歸，結果如表4 所示。其中，模型1 是就業脆弱性三維度的代理變量全樣本回歸模型，模型2 為運用CRITIC 權重法將經濟報酬壓力、工作環境混亂和監管失靈三維度的代理變量分別綜合評價后進行全樣本回歸的結果，模型3 是綜合評價后就業脆弱性的回歸模型。

表4 就業脆弱性和健康回歸結果

續 表

由表4 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模型1 中，工作穩定性和工作時間對騎手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都存在1%顯著性負向影響；工作收入負向影響騎手心理健康，但是對騎手的生理健康存在1%顯著性正向影響。當騎手長期面臨工作不穩定、收入波動大的情境，容易形成騎手工作壓力來源，危害騎手精神健康；超負荷的工作時間使得騎手的身體狀況長期處于疲憊狀態，增大工作過程中的安全風險；超負荷工作帶來的高收入，使得騎手用于保持生理健康的可支配收入增加。職業保障、職業培訓對騎手的生理健康存在不同顯著性（1%、5%）正向影響，騎手在平臺獲得越多且越好的職業保障和培訓，說明工作環境越良好，反之則說明工作環境混亂，騎手缺乏正規系統且有效的職業培訓會增加其工作過程中的安全風險。權利義務認知對騎手心理健康存在1%顯著性的負向影響，騎手與平臺之間的權利義務劃分不明晰，使得騎手在工作過程中發生勞務糾紛時無法獲得應有的權益保障，此外騎手缺乏工作安全感易造成精神焦慮。不過勞務關系對騎手健康狀況的負向影響并不顯著。

第二，模型2 中，經濟報酬壓力和監管失靈對騎手心理健康存在1%顯著性負面影響，只有經濟報酬壓力對騎手生理健康存在10%顯著性負面影響；工作環境混亂對騎手生理健康的影響在1%統計意義上顯著為負。綜合模型1 的結論表明，經濟報酬壓力和監管失靈是騎手就業脆弱性影響其心理健康的關鍵因素，而騎手生理健康主要受工作環境混亂的負向影響。

第三，由模型3 可知，在控制變量不變的條件下，騎手就業脆弱性對其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響在1%統計意義上顯著為負，表明騎手就業脆弱性負面影響其健康狀況。即當騎手就業脆弱性程度越嚴重，騎手的健康狀況越差。

綜上結論表明，假設1、假設2和假設3均成立。

（二）穩健性分析

前文實證結果中采用了OLS 回歸方法進行分析，為檢驗結果的穩健性，文章控制騎手個體影響因素后變更了回歸方法，即采用Robust 回歸，回歸結果如表5 所示。分析表5 可知，在Robust 回歸中，雖然監管失靈負向影響騎手心理健康的顯著性由1%變成了5%，但依舊說明監管失靈顯著地負向影響騎手的心理健康，而且其余變量的顯著性基本無變化，說明了上述實證結果的穩健性。

表5 穩健性檢驗

（三）異質性分析

為進一步考察就業脆弱性對騎手健康的影響是否存在年齡異質性，文章以年齡為分組依據，35 歲及以下為青年，35 歲以上為中年。依次以騎手的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為解釋變量進行分組回歸，回歸結果如表6 所示。

結果顯示，就業脆弱性對中年騎手心理健康存在1%顯著性的負向影響，但對青年騎手心理健康的負向影響只有10%的顯著性。此外，相比較于青年騎手，中年騎手的生理健康受經濟報酬壓力、工作環境、混亂監管失靈影響更為顯著。這可能是由于騎手為完成更多的有效派單量，經常在送單過程中出現逆行、闖紅燈、看手機等交通違規行為，出現危險時中年騎手的反應速度沒有青年騎手靈敏，并且相同的工作時間長度下，中年騎手較青年騎手更加容易疲憊，進而增大了中年騎手工作中的安全風險。綜上，對于不同年齡段的騎手，就業脆弱性對其健康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

五、研究結論與對策建議

（一）研究結論

本研究通過PDR 模型建立就業脆弱性測量維度，利用回歸結果分析外賣騎手的就業脆弱性和其健康之間的影響關系和影響路徑，得出以下研究結果：

第一，網約配送員的就業脆弱性對其健康會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即隨著外賣騎手就業脆弱性的增強，騎手生理和心理上的健康狀況都會下降。第二，就業脆弱性對騎手生理和心理健康狀況的影響，一方面主要從經濟報酬壓力和監管失靈兩個維度對騎手心理健康產生負向影響，原因是騎手薪資結構造成該職業收入個體差異大，騎手長時間超負荷工作卻還是存在收入不穩定的問題加上現行《勞動法》不夠完善，騎手與平臺勞務關系不明確和無法明晰雙方的相關權利和義務造成監管失靈，長此以往形成騎手的壓力來源，進一步危害騎手的心理健康；另一方面，目前騎手簡便快速的職業培訓和嚴重缺失的職業保障導致騎手職業工作環境混亂，不能有效地減低騎手工作過程中的安全風險，加重外賣騎手的就業脆弱程度進而負向影響騎手的生理健康。

（二）對策建議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為緩解網約配送員的就業脆弱性，改善從業人員的健康質量，提高網約配送員的就業質量，推動平臺經濟和諧發展和建設健康中國，提出以下建議：

1.為有效緩解網約配送員的就業脆弱性，政府要針對新就業形態，創新勞動關系的認定標準。首先，現行《勞動法》主要以人格和經濟兩個從屬性質為標準劃分勞務關系，但是目前騎手與平臺簽訂的騎手協議中將二者之間的關系標定為合作關系，這也是導致騎手和平臺勞務關系難以認定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關于網約配送員與平臺勞務關系確定可以引用“類雇員”概念，類雇員則是指無人格從屬性，有經濟從屬性，對應持續性承攬關系以及承包方；其次，健全相關的社會保障機制，根據網約配送員等靈活就業的工作性質和特點完善工傷保險制度和范疇；最后，加大政府的監管服務力度，強化平臺的主體責任。

2.平臺應不斷創新管理制度和平臺算法控制，解決算法套路、配送時間嚴格、工作時間長、勞動強度高等問題。據接受采訪的多名騎手表示，平臺為激勵騎手多跑單、提升跑單速度，經常會設置任務獎勵以及騎手等級劃分，派單越多獲得的獎勵也越多。為了獲得更多的獎勵，騎手們陷入跑單困局，有的任務量甚至有時間限制，騎手們經常在騎行途中看手機接單，極易引發交通事故。平臺如此推行的跑單獎勵并非是一種可持續的用工管理方式，這種類似極限挑戰的任務激勵，容易激發騎手“沖一沖單車變摩托，搏一搏摩托變汽車”的挑戰心理，無形中延長騎手的工作時間，加大工作強度，危害騎手的身心健康。2021年，國家七部門聯合印發的《關于落實網絡餐飲平臺責任 切實維護外賣送餐員權益的指導意見》中明確提出，在保障勞動安全方面，要完善平臺派單機制，優化配送路線，合理確定訂單飽和度，降低勞動強度。平臺作為市場主體，應該從保障勞動者基本權益角度出發，合理人性化設置算法控制，適時優化跑單獎勵政策。在不犧牲騎手健康權益，不給騎手工作安全埋雷的前提下，相關激勵政策才能產生正向效益，實現騎手與平臺雙贏局面。此外，平臺應加強網約配送員職業技能的培訓和勞動保障。職業培訓可以提高網約配送員的就業質量和穩定就業，加強網約配送員的勞動保障，增強平臺的管理水平和控制風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