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雙維度視野下元宇宙的本質屬性及其法律規制

張錦超

（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6）

元宇宙是近年來數字科技發展的熱門話題。元宇宙是整合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數字孿生、云計算、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技術而產生的新型虛實相融的互聯網應用。元宇宙是把數字化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密切融合的虛擬社會形態。在元宇宙中，用戶可以進行各種活動，如學習、娛樂和商業活動等。2021年3月10日，沙盒游戲平臺Roblox作為第一個將“元宇宙”概念寫進招股書的公司，成功登陸紐交所，上市首日市值突破400億美元，引爆了科技和資本圈。2021年10月，Facebook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宣布，將把母公司更名為Meta，并希望人們將其視為“元宇宙公司”，暗示了Facebook對元宇宙的雄心[1]。實際上，自2020年以來，除了Facebook，微軟、谷歌、華為、騰訊、字節跳動、HTC、英偉達等科技巨頭均紛紛展開了對元宇宙相關領域的探索[2]。元宇宙是在不斷發展、演變中的概念，處在初期發展階段，存在諸多不確定性[3]。為了認清元宇宙的本質屬性，有必要梳理各方對元宇宙的認識，深入分析元宇宙的本質特征以及元宇宙本身所隱藏的法律風險，提出應對元宇宙法律風險的規制措施。

1 元宇宙的概念形成與發展演變

元宇宙概念最早出現于1992年美國作家尼爾·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說《雪崩》。小說描繪了一個平行于現實世界的虛擬數字世界——“元界”。現實世界中的人在“元界”中都有一個虛擬分身，人們通過控制這個虛擬分身來相互競爭以提高自己的地位[4]。清華大學新媒體研究中心發布的《2020—2021年元宇宙發展研究報告》指出，元宇宙是整合多種新技術而產生的新型虛實相融的互聯網應用和社會形態，它基于擴展現實技術提供沉浸式體驗，以及數字孿生技術生成現實世界的鏡像，通過區塊鏈技術搭建經濟體系，將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在經濟系統、社交系統、身份系統上密切融合，并且允許每個用戶進行內容生產和編輯[5]。

目前關于“元宇宙”尚未有公認的概念，主要由科技巨頭企業或學術領域專家進行定義。通過研究并吸收其核心理念，筆者認為元宇宙是指由數字信息技術驅動構建形成的具有經濟社會屬性、虛擬現實交融的生態世界。根據空間范疇、時空維度、關鍵技術、虛實交互等方面的演進程度，元宇宙的發展演變可依次劃分為數字創生、數字仿生、虛擬鏡生、虛實共生4個階段，如表1所示。隨著各階段關鍵技術在底層支撐、微觀腦科學、宏觀物理學的持續創新突破，分散的應用匯聚成場景、獨立的場景集成社會、分離的社會融合成生態，最終形成元宇宙[6]。

表1 元宇宙發展演變的4個階段

2 時空之維：理解元宇宙的關鍵維度

2.1 時間與空間的對話

吉登斯認為現代性動力機制派生于時間和空間的分離和它們在形式上的重新組合，在這種形勢下產生的社會生活有著準確的時間—空間，而時空的分離導致了社會體系的抽離，通過舊有知識和新知識的不斷輸入，產生持續影響的個人和群體行動對社會關系不斷進行反思性調整[7]。具象為某種社會經濟活動或文化行為的現象，與其單純地說是一種在人類歷史中已不能被再做進一步化約的或作為某種具有永恒意義的社會物質成分的組成部分，倒不如說它其實是一種物質與社會的具有時間性特性及其作用于該空間性特性所產生出來的某種相互作用并逐漸發生演變的復雜系統。曼紐爾·卡斯特也提出了另一個同樣的看法，即“空間與時間是人類生活的基本維度”[8]。鮑曼同時也認為，當時間概念與空間理論已經逐漸地從整個的現實生活領域和具體實踐理論范疇中分離出來時，人們實際上都已能夠從彼此中完全相互分離，彼此獨立[9]。

時空既是社會產品的構成性要素，也是社會自我制造的產物，因而有著強烈的社會屬性。首先，數字網絡空間的出現賦予了空間社會化以全新的現實基礎，而空間變化又蘊含傳統社會關系向空間信息社會關系的轉變。其次，空間觀念是影響社會生活的重要變量，是網絡數字空間新的價值載體。個體總是通過運用自己的空間觀念在特定的空間場合中完成社會實踐。最后，元宇宙空間直接參與信息網絡社會的形成，對信息的管理、占有進行分配。元宇宙的實質是時間性、空間性與社會性相互整合的過程，即作為主體的人在數字空間進行信息傳遞、溝通、學習、生產等的全新生活模式[10]。元宇宙是網絡社會演進的一個體現正在深入變革現有的社會架構和社會運作行為，促使生活空間的轉型和分化，個人生存的空間情境逐步由較為閉塞固定的態勢向開放多元的態勢轉變[11]。

2.2 元宇宙的時空屬性

元宇宙是映射現實世界生活場景的虛擬空間，它可以把人類生活場景的方方面面映射進數字世界。將現實世界中的生活場景、事物和人們的交互行為等數字化，并讓用戶在其中進行各種活動。對于時間性而言，元宇宙中的“沉浸感”，不僅指數字世界對現實世界的高度復制和映射，更指元宇宙會極大地提升人對各個事物及活動的體驗感，且可以激發更多的內容創作[12]。元宇宙允許人們利用數字形象進行各種活動，并與其他用戶進行交互。通過元宇宙中的虛擬社交平臺、游戲和其他應用程序，人們可以探索新的數字生態系統，與其他人分享他們的經歷。對于空間性而言，元宇宙的創作者經濟層包含了實現元宇宙生態及面貌所需要的要素。各種引擎和平臺的搭建，使得不會代碼的創作者也可以在數字世界中進行創作。市場上為工程師設計的各種平臺和軟件，可以幫助工程師更高效地完成工作。平臺提供整套集成工具，使人人都有機會創作出自己的內容并且分享出去。加密貨幣的發展又保證了創作者可以將內容變現，以激勵更多的人參與?？臻g計算是實現元宇宙世界與現實世界無縫切換的關鍵技術，空間計算讓人類創造并進入虛擬的3D空間成為可能。

3 時空剝奪：元宇宙的法律風險挑戰

3.1 元宇宙網絡結構的分散性與社會治理的中心化之間的矛盾

社會本質形態是一群人自愿基于自身追求或公共經濟利益共同結成的相對平等統一的國際合作共同體，人們要在一個社會共同體框架中共生共存，社會主體公共文化利益價值的有效實現共享與利益增進應是促進社會法律秩序安定有序的重要根本利益指向[13]。

傳統社會治理方式有著明顯的中心化特征，通常由政府或其他組織機構來發揮主導作用。但是，元宇宙具有去中心化的網絡結構，用戶互相連接形成一個分散體系，這使得傳統的中心化治理方式無法直接適用于元宇宙空間。在元宇宙中，用戶可以自由平等地參與其中。因此，任何試圖對其進行中心化控制的行為都可能遭到抵制。如果完全無視元宇宙網絡結構的分散性，僅僅采取中心化管理模式，可能會導致用戶產生反感并失去用戶的信任，降低社會治理效果。因此，如何在分散化網絡結構中實現有效社會治理成為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大型利益集團也在不斷努力并試圖在現代社會系統中，構建“以己為中心”的龐大社會網絡和利益鏈條，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因而可能導致個體權利和集團利益矛盾迭生。在元宇宙與虛擬網絡空間環境中也同樣存在此種困擾，網絡空間利益共同體的利益維護能力常常容易因為受到各種形式的機會主義支配而大幅受損，如資本的操縱、身份盜竊與詐騙、知識產權侵犯、所有權糾紛以及隱私權與個人信息保護問題等[14]。

在現代元宇宙空間安全治理中，如何協調處理空間去中心化現象所帶來的時空利益糾紛，以及空間如何才能實現人類多元時空利益關系的空間異質性統一與人類元宇宙空間秩序利益問題的社會公共性協調共存，已經日漸成為當今信息時代元宇宙空間治理所需進一步探討實踐的兩個重要議題[15]。

3.2 元宇宙法律風險的疊變性與社會系統的脆弱性之間的矛盾

與傳統社會不同，元宇宙空間中的法律法規尚未完全明確，法律體系也存在不確定性，這使得元宇宙法律風險具有疊變性，可能呈現出多種形態和復雜程度，給社會系統帶來巨大的脆弱性。

科技的迅猛發展，使得元宇宙作為數字化的社交空間迅速崛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利用其開展各種活動。然而，現實世界與元宇宙空間之間相互作用與相互影響，一旦出現風險或危機，便需要采取相應措施來進行治理。風險社會時代的到來，使得當前社會危機治理機制亟須將現實世界與元宇宙空間進行雙向風險治理來主動適應社會環境變遷[16]?，F實世界與元宇宙空間相互交織、相互滲透、相互融合，因此需要采納綜合性、整體性、全局性治理思維[17]。當前網絡技術安全體系并不能有效應對互聯網安全威脅與迭變的社會環境。

首先，對元宇宙空間管理，立法的參與程度不夠高，至今還未建立較為完善、系統的元宇宙立法規范，只依賴于《個人信息保護法》等部門法，尚未建立數據財產權處理、算法偏見、計算能力缺失等規則。其次，風險社會管理的制度體系還不甚健全，目前我國的風險社會管理多忽視了對風險問題的事前預防管理和風險化解機制，元宇宙的社會正義問題值得關注[18]。再次，當前我國網絡風險的社會管理也始終沒有演變為國家長效機制的一種公共行為[19]。最后，網絡風險評估管理技術還沒有實現有效更新換代，大數據分析、云計算技術、人工智能系統等各類新型的尖端技術，在網絡社會風險治理、大規模城市治理與基層治理過程中仍沒有得到充分運用[20]。

3.3 元宇宙空間權力中心化與社會治理公正性之間的矛盾

元宇宙作為數字化的社交場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其中，元宇宙空間成為人們進行社交、數字經濟活動等的新空間。然而，在元宇宙空間中，權力中心化和社會治理公正性之間的矛盾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

這種不平等不僅僅存在于數字領域，還涉及現實生活中的社會資源分配和權力結構。在元宇宙中，數字資產和虛擬身份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源，而這些資源的分配往往是由管理者、權限機制和市場力量等因素決定的，而非真正的公平競爭。元宇宙空間由少數幾家大公司掌控，這些公司擁有龐大的資源和技術支持，通過加密算法、智能合約等技術手段，實現對元宇宙空間的控制。這種權力的中心化使得參與者的利益受到侵害，特別是小型企業、個人用戶等弱勢群體，導致元宇宙空間缺乏公正性。此外，不同人群之間的社交網絡和社會關系也會影響到他們在元宇宙中的生存和發展。一些精英群體可能通過自己的社交資源獲得更多的機會和權利，從而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優勢地位，而其他人則可能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

網絡上顯性平等的背后隱藏的是時空資源分配的不平等。網絡上的顯性平等是指所有用戶在網絡上擁有同樣的機會和權利，可以自由獲取和分享信息。然而，在實際應用中還存在著各種不平等，主要體現在資源分配方面。從豐富的元宇宙空間數字化社會生活的體驗角度審視，個人要想切實獲得并占據空間資源，必須首先遵守該空間的特定場域規則。也正是因為這種空間場域規則，社會個體所占據的空間資源才和自身的所有社會關系資源相對應[21]。這些場域規則對于個體來說非常重要，其決定著個人在元宇宙中所占據的位置和角色。比如，在某些游戲中，個人必須遵守游戲規則才能獲得更高的等級和更多的游戲幣；在社交媒體中，個人必須遵守社交禮儀和規范才能獲得更多的關注和支持。所有這些規則都形成了一種競爭機制，決定誰能夠在元宇宙中獲得更多的資源和影響力。然而，社會中的精英群體往往會突破社會規則的束縛，使得那些自己無法利用自身的社會資源的群體難以保障個人權利。

4 元宇宙風險治理的因應策略

4.1 整體之維：維護元宇宙空間的公平正義

網絡社會問題的復雜程度正在呼喚新型社會治理觀，破解當今網絡時代存在的網絡社會癥結需要進一步注重頂層設計，注重網絡治理方式的整體性，需要讓不同類型治理主體全面參與治理，重構現代社會網絡治理生態體系以及統籌整合網絡各類有效治理機制資源。同時，在政策層面也需要不斷創新，結合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和需求變化，為網絡社會治理提供更好的法律支持和治理機制保障。

首先，網絡社會下的社會整體性和治理復雜性需要通過重塑政府主體與現實社會參與者的角色關系來應對，強化現有政府組織與社會組織機構等其他網絡主體之間的交叉合作，實現不同活動主體關系的動態嵌入及耦合，構建新型治理網絡結構以全面增強社會治理整體合力效應[22]。其次，網絡社會體系的整體有效性和治理科學性需要通過充分整合分散于經濟社會各主體中的資源，構建資源網絡體系以切實增強社會資源效力，保障社會治理體系安全有效健康運行。最后，解決網絡社會整體性問題需要依托治理網絡建設形成政策合力，協調網絡環境中各行為主體開展整體治理行動，增進各方治理行為耦合性與系統性，基于資源網絡效力對各種跨局域、跨部門的復雜網絡治問題理進行全面有效整合化解。

4.2 主體之維：保障元宇宙空間的個體權利

空間正義是指保障每個人公平地享有和使用社會資源，包括自然資源、生活資源和信息資源等。在現代社會中，數字化生活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在元宇宙這樣的數字化場域中，數字個人空間權利的實現就顯得尤為重要。數字個人空間權利實質上是一項社會權利，是指每個人都應該具有支配和調控自身時間和空間的權利，不受其他人或規則的限制。具體到元宇宙中，數字個人應當具備選擇自己的數字化空間、數字化身份、數字化交往方式等權利。這些權利的實現，有助于保障數字個人的隱私權、自由權、安全權等，并在數字個人與其他數字實體的互動過程中維護數字個人的正當權益。同時，數字個人空間權利的實現也需要維護數字個人的治理權利。

在數字化生活中，數字個人應當有權決定自己數字化空間的開放程度、數字化資產的使用方式、數字化社交場景的參與方式，確保個人能夠自主掌控自己的數字化生活空間。因此，需要明確空間對個體和集體行為的約束制度以及使用空間場域的時空規則，以有效維持私人空間的時間秩序性，從而達到公眾活動秩序和特殊私人生活空間的有機結合[23]。數字化的生活模式，是指一個相對豐富、自由自在的人類精神生活，其內涵并不在于單純地強調提升人們物質層面生活的能力，更在于強調提升人們精神層面生活的能力。元宇宙數字化生活空間旨在建構重視人類生活、以關注人類日常生活本身為最高目的、以普通人為參與主體的社會化網絡場域，進而塑造出更加美好有序的現代生活環境與網絡生活狀態，實現人們有自身尊嚴、有生存價值意義的社會生活[24]。

4.3 規則之維：健全元宇宙空間安全機制

元宇宙內的規則與法律體系建設，將直接影響數字生活環境的公正與穩定，并形成行業的有序生態。因此，為了規范元宇宙內的治理活動，制定相應的法規機制就顯得尤為重要。

元宇宙的空間規則制定需要強制手段與誘導手段相結合。強制手段是指通過法律、監管等強有力的手段迫使各方遵守規則，是規范行為的基本方式。誘導手段則包括激勵機制、自律機制等，讓人們自愿、主動地遵守規則。這兩種手段各有優劣，需要綜合運用，形成完整、可行的規則機制。因此，元宇宙空間管理法的制定，既要元宇宙中各主體積極主動地行使權利和履行義務，又要符合其法治準則；這要求我國政府機關、司法機關，及其被批準或委任的機構及其公職人員，都必須毫無例外地按照法律規定權限和流程，實施統一管理，從而充分發揮我國基本法律的綜合管理保護功能，形成了行政領導、社會合作、公民參加的元宇宙多層次的統一管理局面[25]。將元宇宙數字空間中的互聯網身份識別、互聯網信息傳播和網絡游戲等細化方面的規范引入專業立法，形成以《網絡安全法》為依托、專業立法為保障、細分行業中的專業立法和部門規章為輔助的互聯網內容管理規范系統。

在互聯網治理中，應尤其重視互聯網專業機構、互聯網公司和網絡平臺專業力量的充分發揮，重視其在互聯網軟法制定與執行流程中的角色，積極指導其自治、自律、自管并在各細分行業建立范圍適當、架構健全、功能合理的互聯網軟法制度，為治理構建第一道法治屏障。針對軟法執行效力缺失的問題，通過創新完善懲罰制度，進一步完善政府誠信監督系統，提高社會治理主體的違規違約成本；針對軟法的質量問題，政府設立了網絡軟法合法性審核制度，以明確軟法審批程序，同時適時更正錯誤并剔除不合法、不合理內容，以維護軟法和硬法之間的內在統一性。關于互聯網等信息服務行業機構的責任定性問題，要重視并指導行業機構依法自治，并明晰不同的行業機構建立行業準則、監督成員自律等自治責任。此外，政府有必要建立并健全軟法與硬法轉換和互動制度，以推動軟法和硬法的內容相互融通，并建立元宇宙數字空間軟法、硬法協調的共治系統，以奠定共同治理法治基石[26]。

5 結語

元宇宙作為一個新興的數字領域，具有數字化、虛擬化、開放性等本質屬性，它為我們提供了全新的虛擬環境，可以讓人們在其中進行各種活動、交流和游戲。然而，元宇宙也存在一定的法律風險，為了構建安全、穩定、和諧的元宇宙空間環境，需要從整體層面、個體層面、法律層面，維護元宇宙空間的公平正義，保障元宇宙空間的個體權利，健全元宇宙空間安全機制，以確保元宇宙數字空間的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