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宏雅(赤峰學院,內蒙古 赤峰 024005)
遼三彩是遼代(907—1125年)的一種低溫彩色釉陶制品,也是古代陶瓷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中國陶瓷歷史文化遺產,遼三彩器憑借造型多樣、色彩鮮艷、釉色光潔、風情古樸及地域特色濃郁等特征[1],一直被大眾所欣賞和喜愛,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及審美價值。研究遼三彩陶器文物的工藝特點、裝飾手法及藝術價值,有助于人們更好地認識遼代陶器史與遼代文化的發展歷程。
遼三彩又被稱為“遼瓷”,從嚴格意義上來看,其本質并不屬于瓷器,而是一種以低溫燒制而成的鉛釉陶器。遼三彩器物種類繁多,主要以生活用品和裝飾品為主,如碗、盤、壺、瓶、罐等。此外,遼三彩還常用于制作佛像、俑等宗教和喪葬用品。
從制作層面來看,遼三彩承襲了唐三彩的制作工藝和美學理念,但又與唐三彩的特點不同,其表面呈灰黃白色或淡紅色,胎質粗而較硬,多黃、綠、白三色釉[2]。在造型和紋飾層面,遼三彩深受契丹族文化和中原漢文化的影響,展現出獨特的民族風格和地域特色。
遼三彩的形成與契丹民族開始接觸中原文化息息相關,作為游牧民族,其生活用品多就地取材,以皮革與木制品為主。916年,耶律阿保機統一部落后,促使遼實力大增,在隨后的五十年間,遼大舉侵略北宋王朝,并逐步開始向中原地區積極擴張其勢力,在此過程中搶掠了大批的中原制瓷工匠,試圖學習制瓷技術?!哆|史·卷七十三》曾記載:“天贊初,與王郁略地燕、趙,破磁窯鎮。”這形象說明了遼破磁窯鎮后“驅民而北”的情景,亦從側面反映了遼獲得制瓷技藝與勞動力的來由,也為遼三彩的產生奠定了生產基礎。
同時,伴隨著遼境內漢人的不斷涌入,促使民族文化深度融合,《新五代史》曾記載:“劉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亦反映了漢人入遼的真實情景,隨著陶瓷需求的逐步增長,各類茶具、酒具、文玩、生活工具等陶瓷制品亦成了契丹民族百姓的日常所需,進一步推動了遼三彩的發展。
此外,遼代的器用風尚流行與遼后期嚴禁金銀陪葬制度也成了遼三彩的重要推手?!哆|史·卷七十四》曾有記載“六月壬辰,禁毀銅錢為器”,在遼棄金玉尚簡約之風和禁止毀金屬器、玉器陪葬的背景下,遼三彩成為當時主流的陶瓷陪葬器物。隨著缸瓦窯(赤峰)、龍泉務窯(北京)、冮官屯窯(遼陽)等窯口大量生產遼三彩,遼陶瓷的品類迅速擴增,遼代陶瓷業得以繁榮發展,此亦代表了遼代陶瓷藝術的最高水平。
遼三彩器物種類繁多,其形制以器皿為主,偶有出現明器,目前出土的遼三彩器皿以盆、塤、盒、壺、瓶、罐等居多,器皿足型多為圈足或平底,口沿則以盤類、鳳首瓶、多花式邊口居多[3]。從具體的造型角度來細分,可將其劃分為適用于游牧習俗類、動物仿生類、生活實用類、繁復紋樣裝飾類風格的器型,具體如表1所示。

表1 遼三彩器物造型分類
在出土的現有文物中,動物仿生類、生活實用類器物出土數量最多。以最具代表性的交頸鴛鴦壺為例(圖1),1997年出土于赤峰松山區王家店遼墓,器物造型靈感源于鴛鴦,壺身高20 cm,口徑8.3 cm,壺體呈黃、白、綠三彩,器具的喙部借形做成了壺嘴,兼顧了實用性,造型外觀整體宛如鴛鴦浮出水面,栩栩如生、活靈活現,造型十分獨特、生趣,且鴛鴦造型中的羽翼線條刻畫生動,是當代遼三彩出土的文物中最稀有的精品之一,具有極高的收藏與觀賞價值。

圖1 遼三彩交頸鴛鴦壺
遼三彩在裝飾手法上繼承和發揚了唐三彩的釉面裝飾技巧,以印花、劃花、刻花、捏塑、剔花為具體的裝飾手法[4],例如盤、碟可采用陽文印花,琢器則可采用劃花裝飾手法。其中,又以剔花工藝裝飾手法最具特色,其裝飾原理是先用刀剔刻花紋以外的留白部分,再將裸露的坯體素燒,然后在花紋上進行正常施釉,最后再燒制,促使釉面與裸露的胎體在視覺上形成鮮明對比,展現厚而鮮艷、別具一格的特點,亦反映了匠人的匠心獨具與契丹族獨特的審美情趣。
同時,遼三彩陶瓷制品的裝飾圖案題材涉獵廣泛、內容豐富,主要可劃分為人物類(以貼花裝飾手法為主,如兒童抱鹿、跪童圖案等)、動物類(以印花、刻花裝飾手法為主,如麒麟紋、兔形紋、奔馬紋等)、植物類(以印花裝飾手法為主,如菊花、牡丹、蓮葉紋、卷草紋等)、自然類(以劃花、刻花裝飾手法為主,如流云紋、火珠紋、水波紋等)。以藏于故宮博物院的遼三彩印花方盤為例(圖2),此方盤高2 cm,口徑為12 cm,足徑為7.5 cm,其外觀造型源于契丹傳統木碟,盤內壁以印花為飾,四面壁均分飾2個開光,盤中心模印團菊圖案,花卉兩側則以對稱卷葉紋進行裝飾,四角裝飾作葉紋處理,造型十分規矩且頗具對稱之美,體現了遼三彩生活用器的廣泛特點。

圖2 遼三彩印花方盤
由于遼三彩在工藝上大多采用印花胎體,為搭配胚體的裝飾之感,故而在施釉過程中以填釉、半釉技法為主。在填釉技法下,瓷匠可以用筆勾勒出相對細膩的圖案和紋樣,使胎體著色部位呈現純正潤澤的特點,亦可減少釉色交融彌散的效果,促使遼三彩器物的外觀效果更為宏大,釉的界限也更為清晰[5],呈古樸大氣之感。
在釉色的著色表現中,一般多呈黃、綠、白三色。從設色理念上來看,遼三彩的色彩當屬“草原色彩”風格。契丹族人民作為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出于對生活環境的眷戀情結,故在施色環節更偏向于黃、綠、白?;诖耍|三彩的色彩審美也帶有草原游牧民族的生活氣息。以藏于遼寧博物館的遼三彩釉印花八卦紋執壺為例(圖3),壺身高21 cm,口徑3.7 cm,底徑10.8 cm×8.9 cm,平底,壺體造型扁圓,一側為扁狀壺柄,另一側則為龍首口流,胎質堅硬,外掛白粉衣,中心為蓮花紋樣,周圍輔以卷云紋、流水紋,花心飾太極圖,整體釉色素雅、濃淡變化豐富且工麗精致、層次分明,展現出意蘊獨特、端莊古樸的民族風情,亦成為遼三彩出土文物中的經典珍寶之一。

圖3 遼三彩釉印花八卦紋執壺
從文化層面來看,遼三彩雖繼承了唐三彩的工藝技法,但與唐三彩不同,由于器物用途上的差異性,遼三彩走入了當時社會普通大眾生活,并在制作裝飾中充分融合了契丹族文化、游牧文化、佛教文化及西域文化等,三彩器文化由此煥發新彩,為遼代陶瓷注入了活力,亦成為三彩文化發展的新開端。
同時,遼三彩中的裝飾圖案、著色技巧、施釉方法及器物使用,都集中反映了遼時期的社會文化、民俗風情和宗教信仰,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研究價值。例如鳳首瓶、雞冠壺、彩虎托蓮花枕等均反映出契丹民族粗獷、剛烈的性格特點和濃郁的草原文化,彰顯了民族文化風情特質,為研究遼代歷史和文化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從美學層面來看,遼三彩的造型和紋飾起初以契丹族文化為源頭,在發展過程中逐步吸收了中原漢文化的優點,促使遼三彩在陶瓷器物風格中呈古樸雅致之感,胎體著色富于變化,例如氣質粗獷的雞冠壺在造型上就曾經歷了扁身單孔式、扁身雙孔式、矮身橫梁式、扁身環梁式及圓身環梁式的多重改進,器身亦從矮、胖、扁逐步發展至高、瘦、圓。
同時,在紋樣設計中,遼三彩不僅有獨具民族風情的皮條紋、皮褶紋和皮扣紋,還融合了富有自然氣息的牡丹紋、卷草紋、菊花紋等,圖案紋樣的豐富極大地增強了遼三彩的藝術美感,匠人們在外層施以綠、黃、白,在內層則施以赭、黑、醬等釉料,燒制后,器物呈現出特色鮮明、自然清新的視覺效果。例如前文提到的釉印花八卦紋執壺,作為生活用具其制作精細、裝飾富麗,亦反映了遼人“始于天然,載于天道”的審美意境,可為現代陶瓷藝術提供寶貴的制作與設計經驗,具有極高的美學藝術價值。
遼三彩制作工藝精湛、風格意蘊獨特,將奔放張揚的契丹基因與中華傳統文化融為一體,作為遼代陶瓷中的代表品種,不僅融合了契丹族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藝術特征,亦反映了遼代社會的審美情趣和文化風貌,對于研究中國古代陶瓷史、遼代文化、陶瓷工藝學等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為此,在現代三彩陶瓷創作中,藝術家們可從遼三彩文物中汲取創作靈感,并借鑒其工藝特點和裝飾手法,結合現代審美觀念和科技手段,創造出更多具有創新性和藝術價值的陶瓷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