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特色研究

吳慧群（中國印刷博物館，北京 102600）

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是19世紀80年代末到20世紀民國初年，晚清民國社會階層了解時事新聞、傳播中西方文化理念的一種特殊形式。它是中國傳統年畫與社會時事相結合的產物。作為近代傳統年畫的創新發展產物，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以傳統年畫手段為基礎，逐漸衍生出描繪上海租界生活且能及時反映社會新聞事件的時事題材，形成了獨樹一幟的藝術風格，并以其獨特的時代價值、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在中國近代年畫史上占據著重要地位。

19世紀中期，上海開埠，成為中國重要的對外通商口岸，中西方文化碰撞交融，上海小校場年畫由傳統主題向新聞時事主題轉變。年畫商根據時事新聞內容自行刻版印刷、單張或多張發行，內容題材“時效性”不強，多是描繪上海租界景象的“海上風情”年畫。光緒九年（1883年），中法戰爭爆發，光緒十年（1884年），上海申報館附設的點石齋書局發行《點石齋畫報》，書局聘請年畫師吳友如專職繪制上海的風俗時事。依托《申報》的新聞來源創作發行了大量有關中法戰爭、中日戰爭等戰時記事畫報，直觀地傳播社會變革帶來的新鮮事物，引導輿論，團結民心，推動了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的發展與繁榮。

一、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的題材特色

上海小校場年畫開創了“以社會事務為內容、以時事新聞入畫”的先河，這些新聞時事年畫不僅具有較好的藝術效果，更兼具新聞圖像報道的現實意義。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題材有四類，分別是租借地新事年畫、市井行業年畫、時事政治年畫和新寓言故事年畫。

（一）租借地新事年畫

租借地新事題材的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側重描繪上海租界里的生活景象，體現了人們對于生活的物質文化改變的敏銳性，是反映上海時事新聞的經典力作。租借地新事年畫代表作品有木版年畫《上海新造鐵路火輪車開往吳淞》和《西國車利尼大馬戲空中懸繩大戰》。

《上海新造鐵路火輪車開往吳淞》是上海吳文藝齋刊行的，該年畫描繪了1876年中國第一條鐵路—吳淞鐵路開通的情景。畫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滿滿當當的乘客、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匯集一處，每個人物臉上都洋溢著喜悅，反映出當時民眾對鐵路的開通還是持開放態度的，表現出工業革命成果傳入我國給上海市民帶來的新鮮感。

《西國車利尼大馬戲空中懸繩大戰》（圖1）是上海文儀齋的年畫店發行的，描繪了西方車利尼班馬戲表演的場景。該年畫運用散點透視法把多種馬戲表演節目同置在一個場景中，錯落有致，精彩紛呈，每個節目旁還配有文字說明，如“西國男女馬上賣藝”“西國女子馬上絕技”“西童奏樂翻金斗”等，刻畫了晚清上海娛樂生活的繁榮景象[1]。

圖1 《西國車利尼大馬戲空中懸繩大戰》上海歷史博物館藏

（二）市井行業年畫

市井行業題材的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主要表現了上海灘新老行業混雜交融的風貌，是考察清末民初時期上海地域社會發展的寶貴資料，代表作品有木版年畫《市井各業》。

《市井各業》刻畫了上海剃頭匠、相面人、賣報員等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開創了將民間俗語與幽默漫畫相結合的先河[2]。年畫中每一個行業還配了帶有明顯的吳區方言特征的注釋說明。不僅讀來親切有趣，而且能幫助百姓加深對畫作的理解，充分適應新涌現的市民階層的趣味。

（三）時事政治年畫

這個題材的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帶有一定的政治色彩，反映了當時的歷史事件。代表作品有木版年畫《中外通商共慶大放花燈圖》。

《中外通商共慶大放花燈圖》（圖2）這幅年畫是沈文雅年畫鋪為慶祝1893年上海開埠通商50周年而刻版刊印的。畫中人物眾多，場景繁復，最前方是寓滬西人的消防隊，后面緊跟著錦牌、鑼鼓開道，花轎、花燈、舞龍、舞獅等節目夾雜在隊伍之中，馬路上到處張燈結彩，道路兩旁站滿了圍觀的市民，展現了上海商界歡慶游行的熱鬧場面。

圖2 《中外通商共慶大放花燈圖 》上海歷史博物館藏

（四）新寓言故事年畫

鴉片戰爭后，上海外灘成為外國資本入侵開埠的首要目標，西方列強不斷擴張，社會動蕩不安。年畫中出現借古寓今、以古諷今的作品[3]，代表作品有木版年畫《新出改良西洋老鼠嫁親女》。

《新出改良西洋老鼠嫁親女》這幅年畫是陸新昌畫店刻印出品的，套用了老鼠嫁女的傳統故事，描繪的是一群像人一樣的老鼠身著清代服飾結婚的場景，暗示革命運動風起云涌，中國正處在改朝換代的劇烈變革中。

總之，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有特定時期的特定功能，即以圖畫形式報道時事，直觀地傳播這些新鮮事物，引導輿論，團結民心。在報業已然興起，但新聞攝影還未普及的年代填補了圖像報道的空白。雖然新聞的真實性還需討論，但主體思想是積極向上的，也為迎合百姓的心理預期，從側面也能作為研究民眾生活心態的輔助材料。

二、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的藝術表現特色

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包含在小校場年畫之下，不僅延續了已有的年畫風格，更是在構圖、色彩、人物造型等方面發展演變出自身獨特的藝術表現特色。

（一）畫幅

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的畫幅尺寸多為三裁（約30 cm×50 cm）、四裁（約20 cm×40 cm），屬于中小型木版年畫的規格，是為了適應上海居民居住環境相對狹窄、家庭小型化趨勢所作出的適時性改變[4]。

（二）構圖

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都是以圖為主、圖文并茂的，文字不僅用于點明年畫標題還作畫面的解釋說明，方便讀者理解年畫內容。市井民俗、新聞時事等題材的年畫常見的構圖形式是“滿繪”，講求飽滿與均衡，物體穿插關系明確，能夠更全面地表現上海西風東漸下的社會生活場景。在描述敘事性的題材時采用連環畫式的構圖，將畫面分割成5格、8格、10格和12格等，事情發展的因果得以完整展示。

（三）色彩

在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的色彩搭配上，早期小校場年畫延續了桃花塢年畫明艷濃烈的色彩特點，桃紅、粉綠、粉紫和群青等礦物色彩組合成少則四色、多則六色的套版色，具有濃郁的民俗氣息和強烈的視覺效果。后來為迎合上海新興市民的審美，逐漸選用了略清雅的淺紅、淡綠、群青等顏色，畫面出現了冷色調。由于當時德國禪臣洋行代銷的“普蘭”和“禪綠”價格低廉，格外盛行，故這兩種顏色在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上應用廣泛。

（四）人物造型

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中的人物造型是平面化的，相較于傳統繪畫中人物的柔軟細膩，年畫對其進行了簡化處理以適應雕刻，所以人物的輪廓較為平直，造型也更加簡單。為了還原事件發生的場景，畫中人物的面部和肢體動作幅度都比較大甚至會略微夸張，帶有明顯的漫畫特征。這個特征也是為了迎合上海市民的審美，夸張的表情和肢體既易于市民百姓理解，又能加強畫面詼諧的氛圍，吸引觀者的注意力。

（五）線條

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以單線平涂為主，黑色輪廓線將平涂的色塊分開，增添了畫面的細節。畫中人物的臉部和手部線條較為纖細清秀，身體輪廓線較粗，這樣能將人物的穿插關系交代明白。

總之，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獨有的藝術風格，不但迎合了市民階層的審美，創造出更多經濟價值，而且將年畫發展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三、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的印刷工藝特色

在小校場年畫從誕生、發展、繁盛到消亡的這一百年中，印刷方法也隨時代進步共經歷了兩次技術發展，分別是木版套色印刷和石版印刷。

（一）木版套色印刷

小校場年畫延續桃花塢年畫的木版印法，采用一色一版、套版印刷的印制方式。選用硬度適中、紋理清晰的梨木，經過刨平、涂油、曬干等工序后制成年畫版，由技藝純熟的刻工將繪制的畫稿粘貼在梨木板上，根據年畫需要分成線版和套色版若干。年畫顏料多是用天然植物染料或礦物質顏料配制的，色彩艷麗、著色持久。用刷子將顏料均勻細致地涂在木版上對應圖案的位置，再將紙張平鋪，用手或工具均勻、穩定地施加壓力，使紙張與版面充分接觸，保證圖案印制清晰。再用木槌輕輕敲打紙張，以使顏料滲入紙張中，提高年畫的顏色飽和度。

（二）石版印刷

小校場年畫開創性地將石版印刷技術運用到年畫印刷上。

1788年，德國人塞內菲爾德發明了石印術，于民國初年傳入中國。年畫商開始嘗試選用硬度適中、質地細密、無裂紋雜質的碳酸鈣（CaCo3）型青石板制作石印版。印刷油墨含有油脂作用生成的脂肪酸鈣，成為接受油墨的文字和圖案部分；在同一塊石版上，涂上硝酸（HNO3）和阿拉伯膠后，阿拉伯膠樹脂酸與石版面起反應生成親水物質，隔離空白版面[5]。石印年畫的顏料使用的是價格低廉的化學染料，色彩絢爛濃烈，層次豐富。印刷紙張是添加了明礬的“洋紙”，更利于油墨著色。

總之，新技術和新材料不僅提高產出效率還降低印刷成本，因而年畫售價十分低廉，極大地沖擊了傳統木版年畫的市場，使得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在清末民初時期達到了空前的繁榮，也對中國年畫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四、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的仿刻和改作特色

在傳世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中有一個獨特的現象，那就是年畫的仿刻和改作。一是對繪畫類文人畫作的抄襲翻版，二是畫店為削減成本開支，對已刻印刊發過的年畫版上進行剜版補刻，將不適用的標題或小字剜去，補上新內容再次刊印發售。

以《中外通商共慶大放花燈圖》為例，它本是慶祝1893年上海開設通商50周年而做的年畫版，而在1911年因為孫中山先生被選舉為民國臨時大總統，小校場年畫商販通過修改木版上的字對其進行了改作，將它從原來的《中外通商共慶大放花燈圖》改為《上海通商慶賀總統萬歲》。

五、結語

小校場新聞時事年畫不僅記錄了清朝末年上海社會發生的巨大變革，突出展示了市民階層的思想追求與審美取向，也從側面反映出在中西方文化交融碰撞下，傳統文化積極適應社會變革，在追求完善的過程中尋求生存之道。這些歷經戰亂炮火留存下來的新聞時事年畫，亦對考證清末上海社會風俗、民眾生活及思想變化具有重要參考價值，是我國珍貴的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