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飛錢”為何不能轉變為“交子”

李賀青（山西博物院，山西 太原 030024）

一、飛錢產生的時代背景

（一）唐朝錢荒

唐朝中葉佛教盛行，熔化銅錢鑄造佛像及各種法器的現象增多。唐朝民間尤其是皇室的活動，對銅礦資源造成了極大浪費，錢幣缺乏問題日益突出，導致市場通貨回縮和商品價格波動。唐統治者為應對錢荒問題，禁止將錢運送至渭河平原以西、以南的地方，加劇了商品流通困難，加之唐代節度使權力膨脹，地方割據勢力強大等，促使了飛錢的產生。由于銅產量有限，銅荒使唐中央對貨幣市場的監管減弱，各地藩鎮和豪商銷錢投機的現象也更為嚴重，直接導致私鑄貨幣的情況愈演愈烈。

唐代外貿繁榮發達，東可達琉球、日本，西可至非洲、羅馬；廣州就曾有“每歲有昆侖乘舶，以珍物與中國交市”①的現象。不過，由于唐朝在國際貿易額上基本屬于入超狀態，其錢幣大量流至海外，甚至在部分與唐朝有貿易往來的國家，其市場上都流通著唐朝的貨幣。與此同時，由于唐朝強大的實力以及統治者的“天子”觀念，在唐代的朝貢體系中，唐政府往往不求經濟利益，相反還常頒賜大量珍貴器物，其中就包括大量的銅錢。因此，唐朝國內的銅錢貨幣急劇減少。

兩稅法將農業稅簡化為以糧食和貨幣為結算方式的“地稅”和“戶稅”，極大地擴展了貨幣流通的范圍。此中“以錢定稅、以錢完稅”的稅制，不僅提高了貨幣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量，還刺激了市場對貨幣的需求。然而，對于本就存在“供需矛盾”的銅錢貨幣而言，百姓的貨幣儲藏量進一步減少對其流通更是“雪上加霜”。因此，除明面上出現“手中的錢越來越少”的現象，民間市場商品的實際價值也在無形之中接連降低，百姓生計更為艱難。

（二）運送銅錢不方便

開元通寶

宋代用于交引的會子

作為貴金屬貨幣，銅錢本身最大的缺點便是其“便攜性”不佳。盡管其體量較小，但數量一旦增多，便是個難題。據研究，唐代銅錢每貫重約六斤四兩，若逢大宗買賣或大額交易，交通條件再好，其運輸成本也相當大。至唐代中期以后，受藩鎮割據勢力影響，運輸錢貨既麻煩又危險。因此，當時的人們急需一種便攜且安全的新貨幣，以代替有諸多“缺陷”的銅錢?！帮w錢”便在此種需求下應運而生。

（三）造紙業和印刷業發達

“飛錢”的出現除明確的社會需求外，還存在一定的制作基礎。唐朝以后造紙技術進一步發展，紙的廣泛應用迎來了一個高潮。文獻有載：“巨鹿郡南和縣街北，有紙坊，長垣悉曝紙。”唐代的紙類品種豐富，造紙坊遍布全國各地。到唐中期時，印刷業隨著造紙業的發展而逐漸興盛，出現了私人印刷、刻印書籍以出賣求利的現象，如文宗太和九年（835年），東川節度使馮宿就曾奏請唐文宗勒令民間禁止私印日歷。他描述道：“劍南兩川及淮南道，皆以版印歷日膏于市。每歲司天臺未奏頒下新歷，其印歷已滿天下。”②這表明市面上已有私人印制的日歷出售，且此種行為已有一定的規模，并成為一種經常性的行為。

受上述因素的影響，當時的社會經濟情況表明，無論是社會層面還是政治需要，都急需另一種“新貨幣”來緩解乃至解決通脹問題。此時，借助發達的造紙業和印刷業，商人們利用在經商時建立的“信用體系”，發明了以紙為基的“飛錢”，“飛錢”代替了大宗貿易中的巨額銅錢③，為之后出現的“交子”奠定了基礎。

二、交子產生的時代背景

（一）商業經濟發達

北宋統一后，由于農業和手工業的快速發展，農副產品及手工業產品急需擴大其交易市場。受限于北宋早期的“里坊制”，無論是農民之間或是城鄉之間，都需依靠農村的“野市”滿足自己的生產、生活需要。商業的發展帶動貨幣的發行量不斷增長，金屬貨幣卻出現了供不應求的情況，最終導致錢荒的問題頻繁出現。為解決這一問題，北宋出現了“入中”與“折中”的新貿易形式，且這一形式在當時的商業貿易中占有突出地位。所謂的“入中”，即商人于規定的沿邊地點入納糧草，給予鈔引，使至京師或他處領取現錢或金銀、茶、鹽、香藥等官賣品；而所謂“折中”，則專指將商人入中貨物，優其質以領取現錢、茶、鹽等物折合酬價。這種新模式極大地刺激了當時商人的積極性，而他們在“入中”或“折中”之后，所帶的“要券”（交引）也就成了有價證券④。

（二）宋朝錢荒

與唐朝相似，北宋也因各種原因出現了“錢荒”。其中，北宋著名科學家沈括曾指出：經濟的高度發展促使北宋人口極速飆升；同時，繁榮的市場經濟也刺激著人們吃穿用度的增長；錢幣流通次數的增多，必定使其磨損度增加，而錢幣的減少則又會引發民間、官府的“儲蓄行為”。此外，“銷幣為器”和“銅錢外流”的情況也極為嚴重。

在交子的發源地—四川所出現的“錢荒”，除受全國大背景的影響外，還有學者認為該地區亦存在相對獨特的原因。據《宋史·食貨志》載，在平定四川戰亂之后，當地官員曾搜刮百姓銅錢，用以地方上貢；同時大量鑄造鐵錢，以換百姓銅錢，“益買金銀裝發”。此外，四川地區自宋代起實行的“貨幣分區”制度，更是加劇了四川“貧幣”與外界的隔絕狀態；又由于四川地區缺少銅礦資源，其自身鑄幣已十分困難，“外幣難進，自產難供”的情況進一步加劇了四川地區的“錢荒”⑤。

（三）高度發達的信用體系

宋代的信用體系十分成熟，幾乎涵蓋了城市中的所有階層。據蘇軾描述，北宋商人間的買賣多已習慣“賒賬”，因其較現金交易可多得利息。然而，由于這一交易方法“已然成風”，從富戶到中民，“環環相扣”，一個環節周濟不過，便會對城市的經濟造成嚴重的后果，即“酒稅課利所以日虧，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由此可見，當時的政府已然發現“信用體系”在交易中的作用，盡管其潛在的危害巨大，但仍“勇入虎穴”，借鑒了這一交易手段。

為保證中央的財政需要、節省由地方運錢到京師的時間和費用，同時保證京師的糧食供應和邊疆軍需物資的供給，宋朝出現了“交引制度”。所謂的“交引”，即一種可支取茶、鹽、礬和現錢等物資的信用票據。《宋史·食貨志》載：“雍熙用兵后，切于饋晌，多令商人入當糧塞下，酌地之遠近而為其直，取市價而厚增之，授以要券，謂之交引，至京師給以緒錢，又移文江、淮、荊、湖給以茶及顆、末鹽?！币哉男庞脼楸?，讓各地商人代替原先運輸糧草的隊伍，將特定的貨物運送到指定地點后便可領取錢、物等“運費”。除其依靠“信用體系”的性質外，更為重要的是宋朝政府允許“交引”，不僅可以“出售得錢”，還可以“收蓄貿易”?！敖灰钡墓俜綄傩员砻髁艘孕庞皿w系為基礎的交易手段已逐漸被官方認可。

（四）最早出現在四川的原因

唐以來，經濟重心開始南移，江南地區由于未受北方戰亂的影響，其經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逐漸成為“魚米之鄉”。然而，代表著經濟發展的“交子”并未出現在“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江南一帶，而是出現在了“巴蜀之地”的四川。針對這一現象，有學者認為交子產生于四川的原因有這么幾個：首先，四川周環山脈，雖較江浙與中原近，但“巴山楚水”的地形使四川盆地不受戰亂牽連。其次，四川自魏晉開發以來，經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宋代四川人口戶數的全國占比一度近兩成，成為潛力巨大的市場；農業和手工業發達，使四川的農村場鎮集市大量興起，在一段時間內其商稅額也躍居全國第二。然而，受限于該地區復雜的地理條件，錢貨運輸困難，四川較中原及東南等經濟發達地區更需要便攜、安全的“紙幣”。此外，相較于江南地區，四川高度發達的造紙術和印刷術為紙幣產生創造了堅實的基本條件。成都在宋代是全國的造紙基地，印刷交子的楮皮紙就源自四川，其耐折耐磨、厚重堅韌、紙色潔白的特點獨樹一幟。同時，四川的雕版印刷術技藝十分高超，為套版印刷、難以仿造的交子提供了技術支持⑥。最后，四川悠久的信用事業也為交子的產生提供了歷史借鑒⑦。四川在唐朝時就已出現“便換”這一早期的匯兌票據，其投入使用后所形成的“信用交易體系”至宋代交子出現時早已相對成熟，為交子的推廣奠定了其他地區所沒有的“歷史基礎”⑧。

三、總結

綜上所述，中國最早的紙幣出現在宋朝而沒有出現在唐朝的原因主要有：（1）唐朝中、晚期藩鎮割據對于統治者產生了很大的壓力，這種壓力反映在貨幣政策和貨幣形式上為通貨膨脹以及統治的無力；反觀宋朝經濟繁榮，國家統一，對于貨幣的調整表現出強有力的控制，為紙幣的產生、發行、使用提供了政府保障。（2）唐中、晚期民間對于飛錢的使用受到政府時禁時通的限制，產生了不良的影響，老百姓、商人使用飛錢兌換貨幣較為困難，其間出現了兌換私收利息等情況，而統治者對于飛錢管理不當，導致飛錢漸漸淡出歷史舞臺，無法在唐朝有更長遠的發展。宋朝民間信貸業務發展迅猛且范圍擴大，在四川這個商業重地，宋統治者結合當地實際情況，將民間由十六家富商主持發行的私交子，在天圣元年（1023年）改為官辦，并在益州設交子務，交子由民辦改為官辦，得到了政府的支持。（3）由唐進入宋之后，造紙業和印刷業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尤其是在造紙原料的主要產地—四川，這對于紙幣的出現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所以說，紙幣出現在宋朝而不是唐朝有一定的歷史必然性，社會的穩定發展、商業的進步、統治者的決定對于貨幣的發展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注釋

①曹祥鳳：《唐代貨幣問題研究》，河北經貿大學，2014 年。

②黃云、周明：《北宋錢幣文化初探》，《黔東南民族師專學報》，2002 年第1 期第20-21 頁。

③吳籌中：《北宋早期民間交子產生時間的研究》，《中國錢幣》，1994 年第4 期第3-4 頁。

④王曉勇：《鈔票的發展及其設計與制作》，《內蒙古金融研究》錢幣文集（第三輯），2003 年。

⑤王有鵬：《從“交子”“會子”到“寶鈔”》，《西南金融》，1994 年增刊第1 期。

⑥黎人忠：《從雕版印刷試析交子成因》，《四川文物》1994 年第1 期第54-55 頁。

⑦賈大泉：《交子的產生》，《西南金融》，1994 年增刊第1 期。

⑧劉阿平：《唐代飛錢產生的背景及其影響》，延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 年第4 期第88-90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