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內推，已經成為一門暴利生意

“同學，需要找實習嗎？我可以幫忙推薦。”2023年了月29目，大三的王可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對方自稱是老師，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找實習。正想趁著暑期找份實習工作的她添加了對方的微信好友，很快收到一則招聘信息。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實習崗位，但了解后，她的心情墜到了谷底。這份內推工作，需要花費19800元。王可很詫異，拒絕了對方的提議，除了覺得收費太高，她還擔心這種內部推薦可能是騙局。

真假難辨的內推貼文存在于多個網絡平臺。搜索“實習內推”“大學生實習”等關鍵詞能找到很多這樣的推廣“從業者”和機構。原本作為學校與職場過渡階段的實習，在就業低迷潮之下，已經成為一門暴利生意。中介機構開出的每份實習工作，報價從幾千元至幾萬元不等；職業內推人，每推薦一人成功入職，最高獲得8000元傭金。

求職困難的現實之下，許多大學生渴求找到一份實習工作，甚至不惜自費，來為自己的履歷增光添彩。

“為了讓HR多看一眼”

大一開始實習、邊上課邊“工作”……這種現象出現在越來越多的大學生身上。在上海讀書的鄭航留意到多數同學從大一開始實習，大二就已經手握兩段實習經歷。在同學的談話間，他意識到距離畢業僅剩兩個暑假能用來實習。

鄭航開始在各大平臺搜索實習渠道，希望獲得實習機會，但幾天后他發現，每一則經驗分享帖都在透露著“抓緊內推”“再不實習就晚了”的信息。

他在一些經驗分享貼下留言，請求博主推薦，得到了幾家機構的聯系方式，也篩選并聯系了幾家中介。在他大二、非名校、零經驗、金融學的條件下，多家機構都報價兩萬多元才能獲得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德勤、普華永道、畢馬威、安永）（下稱“四大”）實習的機會。

有同學知道他在找內推，向他推薦了一家工作室，并表示其也曾向該工作室購買過內推服務。綜合考慮下，鄭航最終以14000元購買了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的行研實習生身份，為期一個月。

行業內對內推暫無統一定價標準。與鄭航崗位相似的其他實習崗位，有些留學機構售價16800元，比鄭航購買的高出2000多元，另一家職業輔導機構則回復只需8000元，若想延長實習時間，補交4000元，即可多留任一個月。

這還不算太貴。一家大型留學機構開出的價格表更具體，實習付費的價格從16800元至42800元不等，根據不同企業和項目模式而變化。

實際上，通過官方渠道獲得內推并不容易。譬如“四大”的官網明確表示，具有金融、經濟、會計等專業背景的碩士研究生，才能申請實習。大學本科生根本不符合條件。但多家機構均表示其與企業有合作，無相關專業背景的本科生也可以通過內推或直推進入這些企業實習。

在付費實習這門“生意”中，“沒經驗”“除非內推不可能進入核心崗”等術語幾乎出現在每一位推廣人口中，似乎每一家機構或個人都擁有頂尖的企業資源。

除了線下以外，遠程實習是各職業機構的首要推薦項目。

韓瑜在大二找第一份實習工作時碰壁。管理學專業的她希望找一份新媒體運營的實習工作。在名校的加持下，她首次投出簡歷就受到了HR的關注。但電話里，被問到相關經歷及對運營的理解時，韓瑜一句話都答不上。她意識到自己急需經驗，否則難以找到工作。

韓瑜在求職公眾號上發現了一個運營策劃項目。詳情顯示，該項目是機構聯合企業共同發起的線上實習，為期三周，每人交2000元，擬招募16人，毫無履歷經驗的韓瑜立即參加了。

從事留學顧問已有7年的趙欣感受很強烈，市場需求很大，所以付費實習的價格也越來越高。以到北京實地實習的某個7天科研項目為例，2016年為19800元，現已漲至33800元。不過，價格雖然昂貴，趙欣強調，付費實習百利而無一害，哪怕不用于升學，找工作時也有了更多的選擇，簡歷變得豐富，HR也會“多看你一眼”。

“實習錄用率高達95%”

通過付費內推，鄭航今年6月進入了畢馬威上海辦事處。

那段時間，對他而言是個新的經歷。他和其他實習生一樣，參與指導老師分配的任務，寫相關的行業報告，介紹該公司股票的優勢。遇到疑惑時，可以尋求指導老師的幫助，提交后也會得到反饋和建議。

但他總覺得自己是“冒牌”實習生，是花錢進來的。直到7月21日，結束實習一段時間后，鄭航收到實習證明，他心里才稍稍獲得了一絲安慰。不過這段經歷的確讓他學到了不少東西，還能豐富簡歷，有助于之后找到更好的實習，很有價值。

不過，鄭航可能并未通過人事系統進入畢馬威實習。

根據對多家中介機構的了解，走人事系統、簽訂勞動協議的金融類線下實習價格最高為42800元；不走人事系統的實地實習，如一些知名證券公司的研究部，價值35800元；而線上遠程項目，比如一些金融服務公司的投資銀行部，只需25800元。上述項目周期均為一個月，可以一個星期內走完所有流程，正式開始實習。

所以通常情況下，不走人事系統，甚至遠程實習，成功率會很高。

一家留學機構的顧問稱，留學機構和企業有過多年的合作，可直接與企業項目負責人對接，在三個工作日內，安排完成面試，再最終敲定。“因此實習錄用率高達95%。”

參與線上實習的韓瑜拿著蓋有企業公章的項目實踐證明和作品集，立即投遞了愛奇藝、騰訊、字節跳動的一些運營策劃崗位，幾個月后拿到了字節跳動的實習offer。“所以我那會付錢找實習，到現在也不后悔。”她說。

走人事系統和實習場所在這場交易中顯得無關緊要。上述顧問表示，用人單位更看重的是學生在實習期間解決問題的技能以及處理的具體內容，而這些正是他們提供的項目里最核心的部分，“所以錢是花在刀刃上的。”

分工明確的利益鏈條

付費實習與家長利用自身資源付出的人情費類似，都需要家長買單。

趙欣給出了一個有趣的角度。她曾托關系進入花旗銀行北京總部實習，請對方吃飯，一個月花了四千多元。

“你可以理解為，做這些實習的話，更重要的是，第一能保障企業的名氣，第二是核心崗位。”她說。

無論是否走企業人事系統，實習付費對大部分學生而言，并不是一個小數字。大學四年生活費和學費已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如果從大一開始實習，實習3個暑期，開支就高這6萬元～7萬元，這對很多家庭而言無疑又是一筆高昂的開支。但為了孩子的未來，家長似乎也舍得再買一份“保險”。

在中介趙欣看來，雖然費用高昂，但是他們也有成本。她進一步解釋，對學生和家長，要給予其100%的支持，讓他們覺得實習這件事值得信任。他們會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微信公眾號、小紅書、微博和各大招聘網站使用廣撒網戰術，給每一位潛在客戶留言；對招聘方，要建立和維護企業資源。部分招募信息會附帶聯系郵箱，中介機構通過關鍵詞搜索鎖定合作對象，給招聘方發送合作邀請郵件。

豐富的企業資源是中介們的核心競爭力。職業規劃師羅拉舉例，人文社科專業的學生就業面窄，最不容易找到

“對口”的工作。規劃師會建議客戶先進行跨專業實習，首選是商科和金融類，若對方缺乏興致，再推薦快消類——同樣是民營企業占大多數的行業，以此類推。這要求他們織一張足夠大的網，囊括每一個行業。

此外，每個實習項目都附帶崗前培訓課程。根據其宣傳資料顯示，課程講師均來自世界500強企業的在職員工，超5年的工作經驗；而項目的導師則本碩畢業于全球排名前50的院校，現任該公司的主管或項目負責人，工作經歷超過10年。

但是，導師身份的真實性難以求證。以上只是導師參考背景，項目啟動時，導師也不會詳細介紹其職稱、具體院校名稱等信息。

層出不窮的付費內推現象引起了相關部門的注意。

2022年1月21日，教育部聯合工業和信息化部等八部門公布修訂后的《職業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規定》，明確違反本規定從事學生實習中介活動或有償代理的，法律法規規定了法律責任的，由相關部門依法依規追究責任；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同年1月25日，騰訊集團公開通報的2021年反舞弊案件中，有5例是騰訊員工與外部求職中介合作，由外部中介負責招募實習生，騰訊員工安排實習生進行虛假的騰訊遠程實習，并從外部求職中介處分得實習應聘者支付的部分費用。

這也滋生了許多真假難辨的騙局。韓瑜的身邊有很多人實習被騙。有人遭遇MCN公司冒充大廠，開假的實習證明；有人實習完，發現公司名稱不對，郵箱后綴不對，求職時公司做背調時，發現他完全沒在該公司待過。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還會不時在小紅書上分享實習和面試經驗，常有人留言希望被她內準。經過公司同意，她編輯內容，表示可以無償內推。—天后，她收到了50多份簡歷，但只招一人。

其中一份簡歷令她眼前一亮：有非常完整的作品集和兩段大廠實習經歷，來自一位2004年出生的大一女生。

該女生在面試時更是表現出強烈的“實習欲”。她說，上午9點至11點需要上課，12點到公司上班，上課實習完全可以兩手抓。韓瑜感嘆道，“大廠實在不缺有經驗、學歷好的學生。”

（應受訪人要求，文中王可、鄭航、韓瑜、羅拉、李峰均為化名）

摘自“極速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