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從神秘的死亡中
拔出那些
生銹的釘子:
理由之一,悲哀的灰燼
無邊無際,矛盾于
你,既然是它的火山,
又是它從死神那里
偷來的一個借口。
理由之二,灰燼太厚,
受潮的鏡像已經失真;
人,必須成熟于無邊的
悲哀。理由之三,
經過鮮血的
長時間的浸泡,
它們的長度已深不可測;
但你的任務不是現在
就著手測量它們長度的極限,
而是要趕在情感的風暴
試圖將我們放棄之前,
用這些粗糙的長釘,
將在懸崖邊上
晃動的木樁重新釘好。
心形鎖,沉如
被誤吞過的秤砣;
冰涼的鎖鏈穿越環閉的鎖扣
從正反兩面,糾纏著
一個夢。除非特別幸運,
它的破滅才不同于
在愛的黑暗面前,絕少有人
能天真于世界的無辜。
而真正的白癡,被莎士比亞
扔到舞臺中央的,其實
比我們每個人都要出色百倍;
畢竟,他至少有過一個純粹的夢。
反過來的話,全部的悲劇
也填不滿細節的胃口;
甚至典型的忽略
就很細節;隔著美麗的身體,
動人的瀑布己混進過
青春的血小板,非常的濃度
構成了激烈的懸念;
聽上去就好像從未打開時,
它是一間曖昧的籠子,比不可接受
還不可容忍。而當幽靈們合伙
把門打開,沿著變形記的直線,
從里面走出的,怎么看,
都不過是一個替身:表面上
和你長得仍然有點兒像,
骨子里卻越來越脫節。
但是有鳥飛過:
美麗的影子太快了,不呼應
我們最終是否配得上
來自時間的對立面的原諒:
但是蔚藍作為蔚藍的
靜音效果太好了,以至于
用不著把手從獵豹的
耳朵上收回來,就能感覺到
清脆的嗚叫,剛剛剮蹭過
比死亡更深邃的呼吸;
就好像沒有我們晃來晃去的話,
世界的問題早就解決了。
但是僅僅有鳥飛過
還不夠。僅僅無我新鮮得
如同一層剛揭開的皮
還不夠。從跡象到征兆,
那些美麗的暗示越來越露骨地
挑釁你是否做過一件事:
就好像魔鬼的對立面,
成人禮也是分級的。而我只想知道:
以純粹的心靈為宇宙的邊界
對你而言會意味著什么。
心靈的氣候,太冷僻。
甚至連可遇性都有點兒后悔
過早就卷入了我們的人性之謎。
可以預報的,不過是
一陣變色的灰云,
是如何環繞在世界的假象中的。
在我們周圍,更多的,
是容易被認出的
沉寂。稍一對比,大多數人
很快就會被存在中
不可承受之輕,感動得只想
再換一條毛巾。
一個人假如真值得信任,
他悄悄介紹給我們的
歸宿,必然經得起視野的磨損。
的確有過兩種偉大的選擇:
要么發明更深的寂靜,
要么就坦然接受寂靜對你我的塑造。
(選自《廣州文藝》2022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