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紅根
我接受這銀杏葉無盡的金黃
如此盛大的集合。因純粹而孤單
因深刻而合理
我接受每一片樹葉的捅落
最后化作塵歸于腳下的泥土
風中的辯白多么無力
秋風浩蕩。我接受這忙亂卻不慌張
萬物自有它內心的輪回。我相信
每一種凋落俱有深意
我接受老境將至,就像眼前銀杏
不因我的到來而悲喜
左手扶起豌豆稈
是太多的果實
讓一株株壯碩的豌豆稈出現了倒伏
那些一溜兒長著的豆莢
密密麻麻。越靠近根部的越老
這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成熟往往大多先從底部開始
兩顆米、三顆米、四顆米的豆莢
多像五線譜上大小不等的音符
每摘掉一顆豌豆莢就像彈響了一顆音符
現在,讓我們一起來聽
哆,睞,咪……
雪下得很大
一晚上就堆起一片銀白的河山
鄉村小路上偶爾有早行人深陷的腳窩
那么賣力,那么遲緩
那時候沒有相機手機
我也無暇欣賞雪景
我衣衫單薄
放寒假了,從石到中學出來
趁停雪的間歇
奔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路上鳥翅稀薄
偶有兔子在雪地奔跑,覓食
一生中那三里路最是漫長
1984年,那雪真大
記憶中已很稀有
提書包和行李的手早己僵硬通紅
十點多了。我走進涂邱村村口
很多人在自家門前掃雪
防止大雪封門
媽媽和姐姐們在門口張望
她們算準了我歸家的時間
等一步一步挨到家門
姐姐們接過我手中行李
我一把抱住媽媽
幾欲哭出聲來
老人喜歡望星空
這是每天雷打不動的功課。不管
晴天和陰天。哪怕
刮風和下雨
老眼昏花
并不影響用望遠鏡和放大鏡
他每天都要尋找
兒子造的星星——
天上最亮的那顆星
幾年前是和老伴一起望星空
現在老伴不在了
兒子十幾年都沒有回過家了
他只知道
兒子在大西北造星星
賀蘭山崖壁上
有倔強向上生長的灌木叢
也有行走跳躍的巖羊
這青灰色的身體
與賀蘭山的冷靜色調相同
仿佛是專門為這蒼茫大地而生
如果粗心
這些精靈定會被你忽略
是誰教會了它們這副好本領
我疑心
它們的存在就是為了炫耀
賀蘭山里,萬物沉寂
連流水的聲音都是靜止的。仿佛只有
這懸崖上的跳舞者
才配代替賀蘭山活著
通往墓園的路有兩條
一條是環繞鄉村的公路
它總是用曲曲折折
打磨我們的耐心
另一條,是母親
用急促的腳板踩出的小路
一路走田埂,要經過炎新家的水田
華榮家的橘子園
新華家的魚塘……
沿途會遇到地米菜、油菜花和芨芨草
會遇到麻雀和布谷鳥的叫聲
在我們江漢平原,每個
墓園都掛在村莊的尾巴上。
附庸的、孤零零的
恰似掛在盲腸上的闌尾
清明節,我們抄近路
去給祖宗上墳
焚香,燒錢,跪拜,叩首……
八年前是媽媽帶著我們
現在是我帶著一群孩子和小狗歡歡
(選自《長江文藝》2022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