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輝艷
一條遠離鬧市的路
我每天來回于它所到之處
有時,它延伸到了自然中
那一天,我停在它的盡頭
是什么理由,讓我直視了太陽——
如此灼人的事物
它何其日常,每天升起
又多么遙不可及
當我從光芒中收回視線
望向街頭。棕櫚樹
灰色路面,穿梭的車輛
和每個行人身上
都閃爍著神秘的光圈
那是經過黑洞時轉彎的微光
閃現在人世
太陽快落下時我往回趕路
它仍懸于空中
卻已不再刺眼,變得柔和,親近
而這條路和我的心
在一首不起眼的詩中
亦孤懸于世上一日之久
一座年久失修的馬廄
馬蹄踏出煙塵,當馬兒低下頭來
在斑駁石臼里飲水
發出風碰撞巖石的回音
許多事物瞬間在聲音里重現了:
塔地桑林,高土墩,鑄銅的人秘密勞作
收工后,從一疊方形孔眼里
浮現出虛無的臉。當他用陶罐溫酒
從印紋里掙脫出的鳥兒,裹著舊日山河
不動聲色的月光。它們可能是一只灰鷺
或者一只黑天鵝,停留在小鎮的濕地
當它們從獲花叢中,帶著故事的回形針
猛然折向天空,想象的馬匹
已無法追趕上空中的翅膀
(以上選自《揚子江詩刊》2023年4期)
一排挖掘機,停在一個新的樓盤前
黃色鏟斗垂下來,像在集體給大地鞠躬
它們埋著頭,改變了這個世界
而我埋著頭,卻難以改變微小的部分
這多么悲傷,并不因事物生發類比
時間強大到可以改變萬物的旅程
以至于古老情緒的觸角,僅能觸及有限的
認知:如此狹隘,通往光芒的入口
在熱鬧的塵世之外
因而我一次次俯身,為寫下的某個句子
制造自動回歸的合頁,以緩沖身體里
日益密集的狂風和記憶
陽光下,電線桿在路中央
投下一道陰影
一群黑山羊翻過坡地
來到大路上
面對這道厚重的陰影——
眼看就可以過去了
領頭的那一只卻憑空躍起
羊群跟隨它,像一群影子
奮力躍過另一道影子
眼看最后那只瘦小的羊
也要跟著躍過去
可是它沒有。它悠閑地甩著短蹄
踩著那道虛無的懸崖
慢慢踱到大路對面
眼看太陽就要隱入群山
路上己無陰影
眼看夜色就會覆蓋一切
趕路的人放下他在塵世的懸崖
將回到闊別已久的家中
(以上選自《詩歌月刊》2023年7期)
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座橋
像一條靜寂中延伸的虛線
它在清晨,在每個夜晚
細致地梳著流水
通過石與石之間的空白
將它的秘密
傳遞到我們看不見
抵達不了的地方
像一個意味深長的省略號
那是在童年,我們玩的跳格子游戲
需要足夠的耐心
才可以從清晨,跳到黃昏
從黑發,跳到白發面前
我們每跳過一步
都像在表達那未盡的
無限的部分
是它們讓陡峭的
移動的這一生
一點點暴露在世上
山川靜美,亦是困境
瀑布在夜晚,發出巨大轟鳴
一切己不同于昨日
氈靴踩在落葉上
困境如同冰雪消融,變得親切
它從高處落下
流向更遠的森林和村莊
有人帶走了自由
有人喝下石縫里的泉水
他們體內,發出清澈的回響
從此他們攜帶著溪流
在世上走動,晃蕩
日夜回應著時間的風吹與草動
(以上選自《廣西文學》2023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