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墩的云朵

浦君芝

當夕陽沉入西山的云間

那些迷人的光芒

開始消失

黑暗與黑暗的思緒

淹沒了大地

這是我在某個傍晚

見到的一種景象

莫名的情緒

如潮水般一浪一浪涌過來

我羞愧自己還活在人間

日復一日地

愛著那些煙火氣

陷在無邊的黑夜里

有那么一刻

我感覺整個大地

正在緩緩下沉

這云朵在巴黎上空停留過嗎

時間的軸隨大地轉換

讓它偏移了空間

斜斜的，帶著凱旋門的陰影

在葫蘆墩的水面

緩緩移動；有風吹動

光線穿過空氣

幽靈一般

在水岸邊孤獨地游蕩

那不是博爾赫斯在法國的模樣

他在那里留下的是玫瑰

黃昏的葫蘆墩

仿佛一座幽暗花園

而我，是這花園旁邊

無足輕重的一個看客

只是我們在時空里

偶然錯亂地相遇

而我看到云朵變幻

有一朵云

竟然在水面上幻化成了

白色的玫瑰

沿著陰影奔跑的人

把自己當成了風中的云朵

看，苦夏的葉子

尚在九浙塘的水面漂浮

陽光卻不慌不忙

還在裁剪著孟秋的外套

而塵世的某些地方隆隆有聲

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

我不是那個奔跑者

你不用揣摩多想

我只是想讓一只蟬的嗚叫

擦拭那片陰影的悲愁

我曾經勞動過的殷家壩

偏僻，貧窮，日子緩慢

我的父母與家人曾被發配

在這里度過了

多年沉重的日子

日積月累的悲愁歡苦

藤蔓一般，長在記憶里

“過去了許多年，春天

總是一樣或者不一樣。”

今年仲春我重返舊地

田埂上的野花開始嫵媚

沒有什么理由

鳥雀的叫聲依舊歡欣

長在一株山茶花的枝頭上

殷家壩見不到泥草房了

錯落有致的豪華三層樓

仿佛都在打量著

我這個陌生的不速之客

打量著數百米開外

去年開通的高鐵，以及

巨龍般呼嘯而過的“復興號”列車

九浙塘長在故鄉的懷抱

它常常以極低的姿態

注視塵世里的變化

并在時光河流里吟唱一些

厚重的事物

比如那些廣袤土地

比如那些

從苦難里長出的豐碩

明月低懸時，會有隱痛

沖撞它的內心

往往在此時，寒意

讓塘邊的老槐樹

愈加沉默

寒露到來時

我聽見塘岸上的空氣

一聲咳嗽

那棵老槐樹上

掉下一粒涼涼的露珠

——像我父親臨終前的那顆淚滴

晶亮的臉，倏忽一下

消失在枯草叢中

你凜冽的面容出現時

我身體里的寒正在丈量

肉身的高度

腳下的石頭開口說話：

在臘月，雕琢堅硬的事物

會讓一些思維斷裂

會逼出一些體內的苦

我抬頭看天，黃昏的天空

情緒捉摸不定

而九浙塘邊寒鴉的叫聲

已經將一些人間血色

悄然冰凍

恍惚間

九浙塘的水面正在傾斜

有個叫元稹的唐人

口中念著唐詩

在茅草叢里尋覓錐雉

一瞬間，有一些苦寒

在我的意識里

隨著那首唐詩，將我重重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