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一顆心

欄目主持/任紅 編輯/王旭輝

心的指向有很多：心臟、心靈、心緒、心思……高興的時刻我們會開心，難過的時刻我們會心痛，無奈的時刻我們會心酸。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用心，用心思考，用心交流，用心感受，然而，我們卻往往對自己的心了解的最少。如何打開一顆心，是我們一生都要面對的命題。

負責任是自我療愈的開始

文 | 溪云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2022[英] 羅伯特?戴博德 著陳贏 譯天津人民出版社

現在人們越來越關注心理健康了，這一點，從心理學入門書籍《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引進國內兩年多來迅速賣出300 多萬冊可見一斑。從封面可以看到，主角蛤蟆先生垂著頭駝著背，看起來不太開心。在書中，蛤蟆先生本來是個充滿活力、愛笑愛鬧的人，如今卻在闖出一番禍事后變得無精打采、郁郁寡歡，甚至連出門的力氣也沒有。當好朋友從一堆舊衣物堆里找到他時，他哭了出來：“有點兒亂，抱歉了，可是我現在整個人都不太好。”

“整個人都不太好”這種狀態，可能每個成年人都經歷過：陷入不可遏制的情緒困擾中，腦子里總盤旋著揮之不去的悲觀想法，就像一點一點陷入泥沼卻無力掙脫。而網絡上，“emo”甚至成了當代年輕人的標配。這也是《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能夠吸引這么多人閱讀的原因之一，每個人都會在這本書里看到自己或熟悉的人的影子，跟隨書中心理咨詢師蒼鷺引導蛤蟆先生走出抑郁的進程，我們可以體驗心理咨詢的過程、學習心理學的小知識、探索自我療愈的道路。

相對于其他心理學讀物，這本書非常好讀。作者是英國心理學家、資深心理咨詢師羅伯特·戴伯德，書中的人物設定借用了文學名著《柳林風聲》。如果你看過《柳林風聲》，會驚嘆本書作者的描寫之鮮活，抓住了原著中每個小動物的性格特點；如果你沒看過《柳林風聲》，也完全不會影響閱讀，因為本書的情節可視作獨立的故事。全書篇幅不長，它的一大優點是將心理學知識巧妙地融入蛤蟆先生的故事中，讀起來就像讀童話故事一樣，譯者陳贏也為本書增色不少，她是語言學博士和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翻譯準確到位，非常易于理解。

書的篇幅雖然不長，卻凝聚了作者多年心理學研究和咨詢工作的心得，北大心理學博士、資深心理咨詢師李松蔚就給予了書中的咨詢師同行蒼鷺極高評價——“有大師氣象”。這種大師氣象首先體現在蛤蟆先生第一次去找蒼鷺咨詢時的遭遇:

“你能告訴我，為什么來這兒嗎？”

蛤蟆說：“我來這兒，是他們讓我來的。他們從報紙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說我需要咨詢。現在我準備好聽你的。不管怎么做，只要你覺得是最好的，我都會照辦。我知道他們都是為了我好。”

咨詢師在椅子上挪了一下身體。“那么，誰是我的來訪者？是你，還是他們？”

蛤蟆不是很明白。

“你看，”咨詢師說，“你的朋友們想讓我給你做咨詢，以便減輕他們對你的擔憂。你似乎也想得到幫助，為的是讓他們高興。所以依我看，你的那些朋友們才是我真正的來訪者。”

許多人可能注意不到蛤蟆先生的這種態度會帶來什么問題，但蒼鷺毫不客氣地就建議終止咨詢，他說：“只有當你是為自己而不是為取悅朋友們才想咨詢的時候，我們才能真正合作。”這種出乎意料的回應令蛤蟆先生大吃一驚，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只有他發自內心地愿意參與到“讓自己狀態變好”這件事中，咨詢才能繼續進行。并且，在咨詢過程中，他將是咨詢師的合作者，而非坐而受教的學生。

決定為自己的行為和情緒負責是自我療愈的開始。在咨詢伊始就明確這種意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蛤蟆先生繼續抱著因朋友們而來的態度，他可能永遠無法正視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求，再怎么參加心理咨詢也難以取得好的效果。這種情況在生活中也很常見，許多人常有“父母、領導、朋友、環境導致我不得不這樣”的想法，硬要外界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久而久之，就會弄不明白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失去對情緒的掌控，甚至把遭遇的一切不順怪到別人頭上，自以為已將煩惱甩鍋，但煩惱還是接踵而來。

幸好，蛤蟆先生想要變好的愿望支撐著他做出主動參與的承諾，于是，深入心靈的自我探索之旅就此展開。在十次咨詢里，蛤蟆先生將自己的過往誠懇地展現在蒼鷺面前，蒼鷺幫助他梳理了為什么他總討好生氣的朋友、總難以拒絕強勢的人、總無法直白地表達憤怒……原來這些都是他成長過程中為了適應長輩而養成的壓抑自己的習慣，由此，蒼鷺還提出了顛覆他認知的觀點——他常無意識地配合強勢的一方玩“可憐弱小的我”的心理游戲，并且常常在內心批判自己！接下來，他可以選擇繼續責怪導致他養成這種習慣的長輩，也可以選擇像蒼鷺告訴他的那樣——“不責怪，而是負起責任來”。他還逐漸理解了他的朋友老獾和河鼠之所以常否定別人，是因為他們習慣性處于“挑剔型父母狀態”。現在作為成年人，他需要在正視和理解情緒的基礎上，試著傾聽別人，理性地表達自己的需要。

心靈覺醒的過程總會帶來對以往經驗的顛覆，導致掙扎和痛苦。蛤蟆先生在咨詢過程里有過憤怒、抗拒，但還好蒼鷺一直陪伴著他，兌現著一開始的承諾——“我會對你傾注我全身心的關注”，使他通過十次咨詢就走出了低谷。而在現實生活中，由于心理咨詢行業良莠不齊、患者心態變化等因素，療愈過程往往不會如此順暢。不過至少，通過這本靠譜又好讀的書，我們能看到自我療愈的入門之路。

中國女性在情感上的突圍與迷失

文 | 蘭川

情感話語不僅是內心情緒的表達，而且關乎社會秩序和人自身。人的身份、道德、性別等要素都與情感話語有關。為研究這一課題，《心靈革命》的作者李海燕采用了后結構主義的方法論，建立一種批評式的情感譜系學，抓住一個“情”字，進行情景再現，讓很多問題呈現了出來，比如自由戀愛問題、性別平等問題、婚姻問題等。

《心靈革命》是關于現代中國愛情的一本書，雖然劃定的時間范圍是1900～1950 年，但書中講述的愛情問題遠遠超出了這個時間段，也超出了中國范疇。李海燕透過眾多文學作品解密情感話語，把愛情的眾多面展現在讀者眼前。其中，女性的愛情觀、婚姻觀的轉變尤其值得注意。

作者認為，對中國影響深遠的儒家正統道德規范明確了一個人的修身之法：一是孝順父母，二是夫唱婦隨，三是效忠主公。儒家的情感體系在此基礎上構成。這種情感體系推崇愛有差等，婚姻關系從屬于整個親族關系，夫妻間的愛情并不重要，更不允許公開表達。而且，婚姻制度主要功能是政治和經濟方面的，愛情根本不被考慮在內，所以大部分婚姻不是愛情的產物。浪漫的愛情只會發生在親族結構之外，比如青樓、妓院等地。縱觀古代愛情故事，有很多發生在社會邊緣人身上，比如一個書生或商人愛上青樓女子，或者一個女鬼、一個女妖。有愛情故事的女性，往往不是被納入正統親族體系的妻子，而是漂泊在外風情萬種的弱女子。女性超脫儒家訓誡的途徑要么是做妓女，要么做俠女。很多故事里的妓女會瞞著老鴇去接待一位身無分文的客人，甚至努力賺錢為自己贖身，為的是和所愛之人遠走高飛。尚武的俠女則會進入男性世界，和男性稱兄道弟義結金蘭。而這些，都是生活在儒家主流思想之外的群體。

作者一直帶領我們沿著時間線來重審中國愛情觀的發展變化。比如明清之際，反對儒家嚴苛的禮教的“情教”運動興起，提倡對人性欲望的自發表達，旨在實現男女平等。情教創始人馮夢龍的《情史》就是一本講述男女情事的書。這本書收入了850 則故事，內容新奇，有斷袖之情、人仙之戀、戀物癖、蟲獸交媾等。無論什么故事，都圍繞一個“情”字展開。馮夢龍在書的序言中說自己是有情之人，而且堅信這個世界在情的作用下才會變好。此外，透過湯顯祖的《牡丹亭》也可以看出情教運動對儒家傳統思想的沖擊。《牡丹亭》里，一位出身官宦之家的16 歲女子杜麗娘在一個百花盛開的春天，到花園漫步，困乏回返就寢之后，在夢中遇到書生柳夢梅，此后便相思成疾，接著死去了。死后她化為鬼魂與柳夢梅相會，三年之后，柳夢梅幫杜麗娘死而復生，最終兩人在現實世界中實現了團圓。這樣出生入死的愛情故事不會發生在儒家理論指導下的家庭中，只能在后花園的角落和一個人的夢境里發生。

時間來到五四時期，這一時期誕生了一批追逐浪漫愛情的年輕人，他們是第一批用實際行動反對封建禮教家庭的人，儒家倫理和禮儀規范遭到了極大挑戰。這批人受西方自由思想的影響，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家族干涉，追求屬于自己的戀愛和婚姻自由，女性也“大膽”起來。這一時期，歌德筆下的少年維特，以其憂郁、感性的性格和厭世情緒俘獲了大批青年的心。在他們眼中，維特是浪漫的化身，為了實現浪漫之愛，“五四”一代上演了大量為爭取戀愛婚姻自由而忤逆家長的悲劇故事。在這批青年人看來，戀愛是最正義的事情，就像真理一樣不可撼動。1918 年，易卜生的戲劇《玩偶之家》被翻譯到了中國，它給“五四”一代帶來了長久的興奮和刺激。評論家們認為，戲劇的女主人公娜拉身上有一種迷人的反抗精神，她敢于從那個沒有自由的家庭出走，去尋求屬于自己的幸福，這種精神值得學習。

在這里，作者特別指出，眾多吹捧之外，魯迅卻發出了另一種聲音，他的演講《娜拉走后怎樣》認為沒有經濟來源的娜拉只能有兩種結局：第一，墮落為妓女；第二，繼續回到原本的家庭中接受奴役。魯迅的論述無疑是給眾多興奮的年輕人頭上潑了一瓢冷水，讓他們清醒地看清現實的殘酷。自由固然可貴，人人都很向往，但一走了之就能實現自由嗎？那些急于從封建家庭脫離出來尋求戀愛婚姻自由的年輕人能否扛得住現實的打擊，他們的愛情在具體的鍋碗瓢盆面前究竟有多堅固？為了更進一步指出自由背后的代價，魯迅創作了小說《傷逝》。魯迅用他敏銳的洞察力為年輕人指出了戀愛自由、婚姻自由需要面對的困難，他不是反對年輕人追求這樣的自由，而是提醒年輕人，自由不是毫無代價的，自由是個奢侈品。愛情必須經得起具體生活的考驗才能叫愛情，神壇上的愛情不是愛，而是一種自我迷戀，是美麗的幻想。人要生活在現實之中，而不是幻想之中。浪漫主義對年輕人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但浪漫至上的態度只能把他們引向痛苦和災難的深淵。

讀完《心靈革命》全書，不禁令人掩卷沉思：盡管現代人的愛情觀和古代人的愛情觀已經不同，但女性在愛、性、婚姻、家庭、工作等日常生活中所引起的討論依然廣泛而熱烈。在眾多思潮的影響下，現代女性有過突圍，但依然迷茫，雖然逐漸脫離了古已有之的愛情模式，卻走向了更為復雜的新世界。等待女性的將是什么？依舊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