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來信（ 七 ）

彭治國

與張逢一首

某啟：子由荷存庇深矣，不易一一言謝也。新春，海上嘯詠之余，有足樂者。此島中孤寂，春色所不到也。

有所譯：我弟弟子由受你的照顧很深，不一一言謝了。在這新春佳節之際，你那邊濱海地帶歌詠吟誦之余，肯定有足夠娛樂的去處。我這邊在海島中孤單寂寞，春色都到不了啊。

有所感：

1今天的海南島，是許多人喜歡的地方。碧海藍天，沙灘白云，讓人難忘。但海南這個四季宜人的地方，為什么一千多年前的蘇軾到了那里，卻要在給雷州太守張逢的信中寫道“島中孤寂，春色所不到也呢？”

蘇軾是被貶到海南來的。之前他被貶惠州，雖然和海南一海之隔，但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一千年前，海南是蠻荒之地，常有毒蛇出沒，更有瘴氣彌漫。當地居民大多是黎族人，過著原始生活，讓來自島外的中原人士很是畏懼隔膜。

蘇軾也害怕。啟程前，他覺得自己兇多吉少。

到海南，蘇軾首先想到找棺材、找墓地。死了葬身海外，家里不用來人。他在給友人的信中曾寫過自己的憂慮與囑托，那簡直是在寫遺書了。

還沒來得及找棺材，生活上的麻煩已經讓老年人蘇軾焦頭爛額。“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夏無寒泉……”

那時的海南島不種稻谷，糧食完全靠島外供給。當地人只吃芋頭，喝白水作為飲食。蘇軾也只得靠此維持生活，很快就瘦骨伶仃。

在外省人看來，海南島并不適合居住。夏天極其潮濕、氣悶；秋天則陰雨連綿，一切東西都發霉了；冬天又霧氣很重。惡劣的氣候環境，折磨著蘇軾的身心意志。

2給雷州太守張逢寫這封信，正是蘇軾到海南后過的第一個春天：紹圣五年（亦即元符元年，戊寅，1098年）。他沒有感受到春天的氣息，這和他的內心有關。春色不是不到海南，而是蘇軾的心尚處于孤寂凄涼之中，眼里、心中都看不到春色。

在蘇軾眾多的友人當中，張逢算不上是和蘇軾有深交的朋友，但他對于蘇軾的感情卻是真摯的。

張逢派人送蘇軾渡海到海南島，給蘇軾弟弟安排住處，給蘇軾兄弟種種幫助，卻因此遭受彈劾，乃至丟官。看蘇軾寫給張逢的幾封信，張逢似乎始終瞞著此事。也許他并沒有因為丟官而埋怨蘇軾，也許他在做所有這些事情的時候，早就意識到自己會因此丟官。他做得坦然，也坦然面對一切。

值得一提的是，在蘇軾的一生交往中，還有很多像張逢這樣的朋友，他們欽慕蘇軾，幫助他，也受到打壓，卻無怨無悔。

3在海南，蘇軾也逐漸調整自己，已能適應海南的天氣，并感受海南的美好。在又一封給張逢的信中，蘇軾寫道：

某啟：新釀四壺，開嘗如宿昔，香味醇冽，有京洛之風。逐客何幸得此，但舉杯屬影而已。一笑一笑！海錯亦珍絕。此雖島外，人不收此，得之又一段奇事也。眷意之厚，感怍無已。

謫居海外，年逾花甲的蘇軾開始重操舊業，他釀起酒來。他找到了熟悉的感覺。在又一個春天，他寫了《減字木蘭花·己卯儋耳春詞》，描寫了海南的美好春光、鞭春的情景以及熱鬧的節俗：

春牛春杖，無限春光來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花似肉紅。

春幡春勝，一陣春風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楊花似雪花。

那時候的張逢，在哪里呢？但愿他也能感受到春天的美好。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