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群山（組詩）

□ 康若文琴

點水雀

水邊，點水雀張開翅膀

模仿波浪前行，拼盡全力

我們唱，水邊的鳥兒頭頂黃

尾巴顫顫真好看

更多時候，點水雀邁著小碎步

一直在表白，聲音突兀

圍坐火塘，火光照亮每個人

我們唱，美麗的鳥啊，只有我們倆

尾巴顫顫真好看

我突然瞄見，寡居的阿尼呷了口酒

岡仁波齊的云流過天空

點水雀還在水邊徘徊

點水雀在水面翻筋斗

我們寨子的卓瑪像河水一樣

嫁去了遠方

我在河邊徘徊，像憂傷的休止符

童年戛然而止

迷路

走出蒲爾瑪，就落入無盡的汪洋

風在與樹葉密談

蟲在與大地密談

鳥與鳥，一問一答

我還聽見，松果滾地的叫聲

鳥扇動翅膀的倉惶

我高聲喊：媽媽

群山回響，也喊：媽媽

隨即，聲音沒入重疊的大山

我和群山，相顧無言，面面相覷

畫眉鳥

紙上，捕捉一只鳥

鳥循著一粒粒文字而來

文字雪一樣落下

鳥嵌入大雪

然后，落入界門綱目科屬種

大雪鋪地，鳥跡似有若無

一只畫眉鳥，在我的手掌間

和我一樣的體溫

羽毛下噗噗的心跳

咕嚕嚕亂轉的眼睛，以及

大雪覆蓋的鄉村，這一瞬

被驚惶的叫聲激活

茂密的野草試圖掩蓋一切

草叢中，隱秘王國林立

草底升起一場小小的音樂會

葬禮，抑或百日宴

對于小小的子民，草原比宇宙更深邃

野草試圖掩蓋一切

一場大雪試圖掩蓋一切

包括山、草原，還有流動的河水與人

與時間有關

誰看透風的掩蓋

在風中穿來穿去，為所欲為

誰潛行雨的掩蓋

該生長的，該枯萎的，沒有任何耽擱

文字對于宏大的世界，療效有限

文字一直試圖遮蔽歷史

風寒終將躺上陽光的大床

雪終將被刪除

風雨中，一只螞蟻爬上草尖

它以為爬上了世界之巔

潮汐

鳶尾花，在晨風中微微顫抖

張開藍色的羽翼

為了到達月光之下，反復拾掇

隨時準備起飛

春天的酥油假裝沒動心

在滾燙的老茶面

描繪一串串月亮

月光下，淬取月色

卓瑪從灰燼中，一次次取出

月色的燒饃

墻上，鏡子顧影自憐

假裝沒看見，時光的素浪

一粒粒，淚珠

月亮始終靜默

用整個夜晚，擦拭萬物

一點，一點點

褪去密布鋒芒的閃電

青稞頷首，悠長的波浪向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