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崇周
年輕人已到中年
舉步在公文包皮革褶皺間
事物的命名被逐步共通認識
最為古老的石頭,在不斷剝奪又重建
航行的船只從昨日海岸抵達今日
拼湊浪花、話語、指南針,失去的
表達欲從雪山滾落到
一堆沃柑中,我們剝開果皮,在篝火旁
果實在火焰中詮釋,癡迷炙烤,甜味
在舌尖分酒器透明,晚餐后
坐上返程大巴,窗外光景快速聚攏
像果香散落彼此靜默的瞬間
種植不在這個季節開花的種子
稱不上荒謬與否
在一部電影中我們觀摩萬物生長與離別
體驗代入角色的選擇,攝像機記錄畫面
就像將鐘表與時間聯絡那般
我們對時間從未掌握天賦般的真誠
也從未掌握一個長鏡頭流淌的冷空氣
老叟釣魚回來,手里提著紅色小桶
半淺不深的水,幾尾小魚看著柵欄外的天空
可惜,沒在日落前讀完一本書
暮色橫陳,有一只瘦狗,像隱士沉吟
車輛報廢廠旁
一大簇油菜花田發出汽油隆隆的響聲
蠶食 田,別以理所應當的輕巧態度
兩百米,奔跑的速度像矯健的豹子
遠處一棵樹,古老滄桑的味道
從鼻腔圍裹著腦海
甚至生出探究樹冠荷載多少只飛鳥的想法
同行者向樹做了同輩人的禮儀,拱手躬身
“那棵樹不是活了100歲
而是活了一天,重復了36500次”
一眾青年在有限的風后對著白墻做出深山般
凝望
說書先生輕拍案桌,清清嗓
嵇叔夜琴下的鐵錘跌落爐臺
琴弦沒有預兆地斷了,西洋地毯缺失一個角
眼眶深凹的夜晚,你著素色衣衫,清癯消瘦
的骨架
床被上一根細碎的頭發被風驚擾
對世界的驚厥猶如驚弓之鳥
望著屋脊處舞蹈的圓月發怔
我同你講,笨拙的人和一塊鵝卵石聊天
給石頭涂抹防曬霜,給石頭聽《廣陵散》
小雨,雨滴弧度敲打地面,按一種與心靈契
合的邏輯
你轉身摘下一片竹葉,榫接一片竹葉與水滴
的離別
馬車聲轟隆駛來,快睡吧,這片竹林
臺下座無虛席,那些人你從未見過
新娘在臺上緩步挪動,幾步路要和余生
牽扯,天氣多變,白婚紗圣潔如云
幻想無數次結婚場景,碩大水晶吊燈
石頭代表立體的誓言,鉆戒交換彼此
室內難以瞥見日落,賓客酒杯咣咣作響
新娘父親眼淚從皺紋構成的小巢溢出
表達愛意延續,采用客觀事物的規律
社會身份環節,你多了一枚
最重要的標簽,妻子抑或丈夫
湖畔釣魚的老叟甩出釣線
沒有什么值得開心,也沒有什么值得傷心
一團陰影收緊爪子
湖中游船的游客上岸,某某購買的寶劍
落入水中,按木舟上刻下的印跡原路返回
那把丟在湖中的劍再也無法找到
那沉默湖水下,水滴一直運動
岸上人們急迫尋找一個答案
魚鉤和魚全然切磋物的隱喻術
我與江水對坐
不遠處天空,飛機以小紅點的形式
消失在視野,從高樓俯瞰
對岸低于我的樓房像玩具那般大小
流轉于我指尖,車流沒有停息
每輛車載有目的,無數條霓虹燈匯聚
一條線,我得到又失去,與門前小孩啼哭
無眠的睡意周旋,只有路燈和路燈下的江水
沒有變,我們都以同種失落的方式緬懷
未曾料峭的春風,和不在此方的人
隱士歸隱前的沉默在于憤怒
原文從未記載,一個人一生做了什么
如雪花掉落,黑發剪掉白發,一個年輕人
佝僂著伏案撰寫,隨桃花潭漂浮的心愿
一尾顫抖的鄉音就能令你產生急迫回家的心思
將身上綬帶交付
陪你多年的黃狗老了,皮毛逐漸嘈雜
一念十年,或者一念幾十年
用不再熟稔甚至蹩腳的鄉音做一名隱士
攜一壺清酒帶至山頂,似乎山頂有塊云
松軟潔白,共敘林間小筑熨帖的細節
在寫字樓樓頂,燈火如晝
年輕人自顧自低著頭嚼著饅頭
月亮不敢見人啊,幽熒的光仰慕螢火蟲的自由
考慮甚少,摹寫城市夜景
我想我應該在這種夜晚愛上獨處
小部分的我開辟麥黃的田野
幻想一條小徑躡足而行
渺渺荊棘叢生,小心一旁的刺
短稞子輕松長到我肩膀處
我抬頭,與月光心照不宣
鄰居告訴我,二樓大爺前幾天走了
一下沒印象,“誰啊”
“就是坐門口看書看報的那個啊”
那個慷慨又吝嗇,樂呵呵,沒有名字的老人
記得他在長椅上戴著纏著膠布的老花鏡
老人說,“還不知道能活幾天了
這么大歲數了,我還換一個新的,浪費”
記得陌生女孩兒的母親只給她弟弟買雪糕時
他會悄悄給女孩兒也買上一個
記得長椅上他像一尊雕塑,從黃昏褪色
無名之人,像即將消逝的冰川
我不曾與他深交,只當他在與光陰對峙
言論和句子代替一個人的肖像穿越載體
存于時間的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