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與失重 [組詩]

龐潔

眩 暈

午后的間歇性眩暈

源于低血糖

也來自我的一次冒犯書寫

有人埋頭于勞作、債務

喋喋不休的血親關系

匍匐在細小的得失里

跌跌撞撞

在人群中我偶爾扮演健談者

他們聊起某個選秀明星

最后毀于孤懸的才華與凜厲的

性情

仿佛啟明星

來自黑暗又隱入黑暗

這時我捕捉到

某人口腔里一些音節的變化

“你和我很快也無人知道

再也沒有誰談論

如那些死去的人

朋友圈最終只有一道橫線”

遺忘作為一個偽命題

橫亙在人們之間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所有的彎路在當時

都是不得不走的路

施惠者不言

起身在他的小本子上默默記了

一筆

從此受恩者唯唯諾諾

像一個香煙頭一點點被摁滅

觀殘荷記

一池殘荷頻頻頷首

站立成甲骨文的形態

指示、象形、形聲

會意、轉注、假借

每一尊的神態都有跡可循

終于迎來了平靜的暮年

剔除盛夏的欲念后

人生只剩下豐盛的自由

湖畔傳來豆蔻少女妖嬈的嬉戲聲

更多的腰肌勞損荷

早已卸下清美的傲骨

在疊翠流金的環繞中

提醒過路人——

哀矜勿喜

衰敗顯然是美的

它讓意義暫時缺席

大自然天地不仁的處置

均由時光來完成

某些智慧并不難達到

除非人類為自身的痛苦另辟蹊徑

睡前詩

一場虛擬的泥石流

總是在夏末準時爆發

她總是因為愛上一個人而哭泣

并因此感到孤獨

內心生活過于豐富則接近災難

“這個人連示愛的神情都如此凜厲”

在午夜的冥想練習中

她回到孩提 突然崩潰大哭

她想自己肯定已經呈現出

某種老年善女人的特質

讓他不忍心像砸碎相框一樣用力

而她經常在午夜傾聽內心碎玻璃的聲音

她用手指去抓那些玻璃

直到鮮血滲出

“你的呻吟里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疼”

當然，也沒有徹底的歡愉

“如果你要的東西太復雜

就會常常感到自尊受損”

她想起他離開前的叮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獄

“我是你純金做的寶貝

此刻我是你寫壞的一個句子”

天空，更空的時候

此刻

我枯坐窗前

讀著先哲樸素而乏味的情歌

想起你的告誡

“要用一滴水打敗整個海，

而不是用一座山去抗衡另一座山”

有時候也愿意加入他們的討論：

“哦，哦，詩歌究竟是什么？”

比如，為何要“打敗”

而非“融入”？

省略局部的藍或霾后

全部的天空只剩下沉思

理性的風聲是否有可能在此時出現？

枯葉把它的陰影擴展到我身上

直到有限的光線沉沒

“我臉上全是痛苦

內心全是寶藏”①

注：①魯米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