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 揚臣
疾病是身體內部的一種不平衡狀態。心理失調會引起情感障礙,表現為精神過度興奮(狂躁癥)或者過于消極(抑郁癥)。詩歌可以興觀群怨,詩歌創作具有舒緩宣泄或者激動人心的作用。在希臘神話中,阿波羅是醫藥和詩歌之父。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認為詩歌使人“忘卻痛苦,醫治創傷”(《神譜》),明確指出詩歌的功效。蘇東坡的名句“安心是藥更無方”(《病中游祖塔院》),生動揭示了詩歌的醫用功能。從心身一體的角度來看,情緒會刺激肉體做出一致性的反應,而產生相對應的物質。科學家發現,人腦的血液流量在創作活動中明顯增大,并能產生松弛緊張壓力的α腦電波。事實上,“真正有療效的詩作,在構思之初便產生療救作用,而第一個施治對象就是詩人自己”(羅伯特·黑文·肖夫勒《詩歌診療:袖珍的詩歌藥箱》),“詩歌在治療過程中是一種工具而不是一種說教”(阿瑟·勒內《詩歌在治療過程中的運用》),詩歌創作如同服藥施治,在創作過程中,詩人被壓抑的潛意識通過分行文字被象征性地表達出來,變成了顯意識,從而詩人內在壓抑的情緒得到釋放,達到了治療心理病疾的效果。
詩歌是以情感作為驅動力的載體,是內在情感通過感知外部世界后做出反應的一種美學呈現。榮格認為,“疾病”會給現代藝術帶來“陌生感”。就感受力、想象力和表現力而言,罹患情感障礙疾病的詩人較正常人更為突出。患者在詩歌創作中獨特的表達,被當作高超感受力的標志,能夠顯示“超凡脫俗的”情感和“憤世嫉俗的”不滿情緒(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精神分析學家南希·安德森調查發現,在美國30位創作性強的作家中,24位至少有一次重型抑郁或輕躁狂發作。斯圖亞特·A·蒙哥馬利夫婦研究表明,50位英國現代詩人中有1/4患有抑郁癥,其自殺率是普通人的6倍。
古人云,“是藥三分毒”。詩歌能在創作過程中發揮正向療效,也極有可能帶來副作用,一旦超出詩人內心能夠承載的安全范圍,詩歌的毒性就會薄發。因此,詩人在構思之前,就要根據自身的“病情”選取適當的“藥方”,合理應用詩歌效力發揮療救的作用。狄金森、歌德、詹姆斯·斯凱勒等詩人能夠在詩歌領地成為主人,而屈原、普拉斯、塞克斯頓、海子等詩人最終用結束生命來擺脫現實生活中的痛苦。因此,詩人西川在接受鳳凰衛視的采訪時提出警示:寫作就像一個“黑洞”,你沒有能力就別靠近這個“黑洞”。
情感障礙會引誘詩人產生觸動“生”“死”開關的念頭。“死”與“生”相互對抗,如果干預得當,便能相互融通。詩歌對癥,將有可能讓作品散發出獨特而持久的魅力;相反,詩歌的藥性無法控制,會導致詩人走火入魔,直至毀滅。嚴重的間歇性抑郁癥給狄金森帶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使得詩歌創新成為狄金森持續一生的“用藥”習慣。她寫下“大凡瘋狂是最神圣的理性”“頭腦,比天空廣闊”這樣的名句,并告訴“他我”(或許是假想讀者)“我為美而死”“死時,我聽見蒼蠅的嗡嗡聲”,通過直面“死亡”的本質消解“死亡”在現實和幻想中帶來的巨大恐懼,最終從精神崩潰的困境中破繭而出,完成自我救贖。飽受精神折磨讓詹姆斯·斯凱勒極度瘋狂,敏感又幫他拉近世界與自己的距離,讓他看到“太陽似乎每次/升起都是新的,盡管晚上它行使死亡與再生,花朵似乎也如此”(《Collected Poems》),借助觀察自然界存在的生命脆弱但永恒的一面,完成自我超越。在創作過程中,詩人以詩性壓制自我沖突造成的疼痛,過濾后的詩作往往攜帶深刻的思想,能夠達到靜謐平和的獨特的藝術境界。
依據賦能說,從大自然或者社會關系中獲得的能量,是詩歌創作過程中的有效解毒劑。然而,打工詩人許立志并未正確掌握詩歌的藥效與劑量,也缺乏來自親友們廣泛監護的“解毒劑”,中“詩毒”太深,曾以“某個相同的夜晚/有個人掉在地上”(《一顆螺絲掉在地上》)結束一首詩,最終以相同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許立志在絕命詩中向世人宣告:“我來時很好,去時,也很好”(《我彌留之際》)。普拉斯覺得“死亡是一門藝術”,離婚后一年多便“在游戲時死去”。面對同樣的難題,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離世前兩個月記錄了幸福的“白日夢”——“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周游世界”“關心糧食和蔬菜”及“和每一個親人通信”(《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現實該有多絕望,才會促使詩人構筑如此周全如此美好的生存或死亡的場景呢?
因此,在詩歌創作的過程中,要發揮當代詩更大的“療效”,降低其毒副作用,必須重視下述不可或缺的注意事項:(1)避免過于追求詩學上的完美,要學會欣賞自己寫下的“金句”或者語意新奇的詩行,刺激審美體驗中的獎賞機制;(2)避免長期羈留在自己構建的“詩歌鐵皮屋”,要適度地打通與親友們之間的情感聯結;(3)避免詩歌創作中原生情緒引發的派生情緒,要注意情感反轉,做好將自己帶出躁郁旋渦的準備;(4)避免同病相殺,要盡量與心態平穩的熟人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