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個壞朋友

1

喜豆真不喜歡鄰居老太太，每次看見她都低頭避免對視。就是這樣，喜豆仍能感覺到她那雙有穿透力的眼睛已經把他兜里的幾塊零花錢看得一清二楚。她進了喜豆家院子，眼睛環視一圈，就知道院子里又添了什么，一塊臨時撿來墊雞窩的小磚頭都逃不過她的眼睛，甚至要去雞窩里摸摸有沒有雞蛋。

可奶奶總愛跟她在一起。兩家的地也是挨著的，兩個人常常一起下地，沒有活的時候會一起上山采山菜，一起趕集。每次鄰居老太太來，奶奶都讓喜豆把家里的零食拿出來分享。喜豆很不情愿，他不是舍不得東西，而是不想送給這個壞心眼的人。喜豆不理解奶奶為什么總跟她在一起，村里有那么多老太太，哪一個都比她強。

一次喜豆沒有把吃的拿出來，告訴奶奶已經吃沒了。奶奶當時沒說什么，過后告訴他：“我和老辛從小就在一起玩了，就像你跟強強一樣。”

強強是喜豆最好的朋友。喜豆想，還是不一樣的，強強很值得做朋友，強強對自己好，自己也對強強好。兩個人一起學習、一起上山下河，還給鄰居老太太起了個外號叫“壞心眼”，在他們看來，她就是這樣的。

比如那次，喜豆奶奶和“壞心眼”一起去地里干活，干了一會兒，“壞心眼”忽然問喜豆奶奶：“哎，老田，你渴不渴？想不想去泉眼那喝水？”

奶奶想也沒想，說：“那就去唄！”

“壞心眼”馬上說：“那你幫我打瓶水回來。”說完扔過來一個瓶子。

一旁的喜豆看明白了，奶奶說“那就去唄”的意思是可以陪著她去，沒想到被“壞心眼”算計了一把。喜豆奶奶去打水了，“壞心眼”就坐在地頭對喜豆說：“等我孫子從城里來，讓他陪你玩，他會帶回來很多玩具的。”

喜豆沒言語，他才不想跟“壞心眼”的孫子玩。去年，那個小男孩來了，出門就站在門口的石頭上，因為石頭比土路干凈。農村到處都是土路，他嫌臟。

那時，喜豆奶奶非要喜豆去送點山里紅干。結果那小男孩看著喜豆從兜里掏出的一大捧山里紅干，皺著眉頭說：“我從來不吃別人用手抓過的東西。”“壞心眼”急忙接過去說：“沒關系，沒關系，奶奶給你洗洗。”

喜豆和小男孩玩了一會兒，無滋無味，就找了個借口溜走找強強去了。兜里還剩幾粒山里紅干給強強，強強吃得那叫一個珍惜，最后一粒一直含在嘴里。

2

今年的農活忙完了，喜豆奶奶又和“壞心眼”上山采山菜了。喜豆告訴奶奶，要是遇到山里紅就多摘點，他想給強強。強強的爸媽也出去打工了，他跟著姥姥生活，姥姥腿腳不利索，不能上山。

喜豆等啊等，等到下午奶奶也沒回來。喜豆叫上強強去找奶奶。

村子往南是螞蟻村，再往里就是深山，奶奶每次都去那里采山菜。

剛到螞蟻村村口，就看見一堆人在嚷嚷，奶奶和“壞心眼”被攔在那里，隱隱約約聽到“不能走”“把東西留下”之類的話。

強強馬上義憤填膺了，深山里的野菜蘑菇野果子誰采到算誰的，憑什么不讓走。他們倆飛跑過去，才知道事情原委，原來“壞心眼”的筐里裝滿了大蘋果，一看就不是野果。

一個中年女人很生氣：“我這蘋果一直沒舍得摘，想等長得紅點再給孩子吃，沒想到被你們偷走了，多虧我跑得快，追上了。”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跛腳女人說：“我家南瓜也被偷了，種點菜容易么，不過不知道她們把南瓜藏哪了。”

丟蘋果的中年女人沒好氣地說：“在我家蘋果樹下呢，估計是先摘了你家南瓜，然后走到我家看見蘋果，筐裝不下了，就把南瓜扔那兒了。”

喜豆急忙說：“我奶奶不可能偷，你看她筐里只有山菜和山里紅！”

強強也過來幫忙：“喜豆奶奶從來不拿別人東西！有一次，我家雞跑她家院子里，她連雞和雞下的蛋都送回來了。”

大家都看向“壞心眼”，“壞心眼”有點心虛：“這也不能怪我呀，我還以為是沒主的南瓜和蘋果呢！”

“怎么可能沒主？長在人家院子邊還沒主？”

“我看熟了沒人摘，以為沒人住了呢！”“壞心眼”繼續強詞奪理。

“就是沒人住，也輪不到你來摘啊！”大家七嘴八舌地數落她。

這時候，一個村干部過來了，勸了勸大家，丟蘋果的女人把蘋果用衣服包著拿了回去，丟南瓜的女人也一瘸一拐跟著回去找南瓜了。

強強幫喜豆奶奶拎著筐，喜豆拉著奶奶，很心疼，替奶奶委屈，因為“壞心眼”，奶奶也被誤解了。四個人默默往回走，一時無語。

過了一會兒，“壞心眼”沒話找話，對強強說：“沒看出你這小孩還挺有力氣，這么大筐也能拎動。”強強不搭理她。喜豆猜到，強強可能想起以前那件事了。強強家的雞跑到“壞心眼”家了，結果“壞心眼”非說那是她家的雞，怕雞再跑，干脆把雞燉了。

“壞心眼”回家后，就嚷嚷腰痛。原來，她摘南瓜的時候不小心抻到了腰，她說，幸虧蘋果被人拿回去了，否則這么遠拎回家腰得累斷，真是笑死人了，還是喜豆奶奶幫她做了兩頓飯，她才緩過來。

3

可是，“壞心眼”一點都不知道感恩，偷東西竟偷到喜豆家了。

喜豆家的地瓜種在河邊的一塊沙土地上，地瓜全身都是寶，地瓜葉可以用來喂豬，地瓜梗可以做咸菜，喜豆一家，尤其是喜豆媽媽最喜歡吃這種咸菜了，所以每年奶奶都要采來晾曬。今年去采的時候，發現地瓜梗都被摘走了，地瓜秧被踩得亂七八糟。脾氣好的奶奶也氣得夠嗆：“摘地瓜梗也就算了，地瓜秧踩成這樣還怎么繼續長葉子！”

住在河邊的人不約而同告訴奶奶是老辛摘的。奶奶嘆口氣，把地瓜秧捋順，順便摘些漏網之梗。

回到家，喜豆扒著墻頭往隔壁看，果然，“壞心眼”家的院子里晾了很多地瓜梗，但她家里根本沒有地瓜地，肯定是偷的自家的沒錯了。

強強聽了這件事，堅決地說：“我們應該反擊了，不能總讓‘壞心眼得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拿走的，我們就給拿回來，物歸原主。”

趁“壞心眼”出門，喜豆和強強翻進她家院子，把晾曬的菜都裝進筐里拿走了。

“取回”的那些干貨里，最值錢的就數干蘑菇了，喜豆把干蘑菇給了強強，就當替“壞心眼”賠償強強家那只雞了。還有其他的東西，比如山里紅干山梨干菇娘，被兩個人敞開肚皮吃了個夠。

這天晚上，“壞心眼”一回來就發現丟了東西，坐在院子里號啕大哭。

喜豆奶奶急忙趕過去，強強拉著喜豆去看熱鬧，他們躲在墻外。“壞心眼”手捶著地：“誰的心眼這么壞啊，把我的東西都偷走了，嗚嗚嗚——”

“別哭了，別哭了，你都丟了什么，我給你。”喜豆奶奶說。

喜豆和強強都生氣了，這個奶奶，也太不爭氣了。

“壞心眼”不哭了，開始說自己丟的東西，可氣的是，她還加了地瓜干。她明明沒有晾地瓜干。喜豆奶奶說：“你丟這些東西我都有，我給你勻點，地瓜干以后晾好了也多給你點。”

喜豆奶奶晾地瓜干是村里一絕，別人晾的都是又硬又干，有的還會長毛，喜豆奶奶的地瓜干總是又干凈又有嚼頭。

喜豆氣得直跺腳，奶奶怎么就任由她欺負呢？總是吃虧！他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奶奶旁邊說：“奶奶，我還要吃地瓜干呢！我媽也愛吃……”

奶奶摸著喜豆的頭說：“放心，我多晾點，都有份。”

4

喜豆不理解，一百個不理解。

喜豆奶奶回家后，跟喜豆講了她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我和老辛每天都在一起玩，還一起挨餓。”那是一段艱難的歲月，“壞心眼”餓得不行了，去蘿卜地里偷了兩根蘿卜，給喜豆奶奶一根。后來地主人找上門，“壞心眼”當時寄養在親戚家，親戚罵她沒出息，并追問另一根蘿卜哪去了，一個小孩一口氣吃不下兩根蘿卜。“壞心眼”咬著牙挨著罵，愣是沒有說出那個蘿卜的去向。

可是一個蘿卜而已，喜豆不理解，就算在那個年代，那之后奶奶對“壞心眼”那么好，早就應該還清了。

“哎，你不懂，不是這么算的。我對她的好不僅僅是為了償還，我也愿意對她好。”

喜豆還是不懂。

“就像你和強強，強強如果對你不好了，你還會對他好嗎？”

喜豆想也沒想就說如果強強對他不好了，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管怎樣，他還是會對強強繼續好的。

喜豆奶奶說老辛現在這樣，也是有原因的，她從小就沒有家，好不容易長大有了自己的家，丈夫還早早去世，兒子又離得遠，一年就回來看她兩次，跟她也不親近……她喜歡小偷小摸占點小便宜就是想抓住點什么，想讓她改變也不容易，與其埋怨不如寬容對待。

刨地瓜那天，強強也來幫忙。喜豆奶奶留夠自家的地瓜，把剩下的裝進土籃里，一土籃給強強，一土籃給“壞心眼”。還有另外兩土籃是給誰的？奶奶說，是給螞蟻村那兩家的，螞蟻村地勢低洼，不適合栽地瓜，所以那里不產地瓜。

其實那天，喜豆奶奶就勸“壞心眼”不要摘別人家的南瓜和蘋果，無奈沒用。喜豆奶奶暗暗記住了兩家的位置，決定之后會主動去補償點什么。雖然她們把東西討要回去了，但喜豆奶奶決定補償的打算沒有改變。

喜豆和強強也要和奶奶一起去，并且決定以后不再管鄰居老太太叫“壞心眼”了。

姜冰：文學愛好者，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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