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可 黃楚新


【摘要】在媒介化理論與治理理論不斷互動的過程中,中國的國家治理現代化與媒介化社會的雙重現實背景,使得“媒介化治理”成為媒介化研究與治理研究跨學科融合的新突破口。但在理解過程中,首先需要界定媒治、媒介治理與媒介化治理的區別,媒治不成立、媒介治理的混淆性轉向媒介化治理的可行性。在關鍵概念辨析的基礎上,更需要對“媒介化治理”進行在地化的現實觀照,在中國語境下,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要求媒體的多元參與,當前政治層面的“國家—社會”溝通、風險社會中重大突發事件的應對、城鄉發展與基層治理都成為媒介化治理與中國社會現實相結合的應用場景。
【關鍵詞】媒介化治理 媒介治理 政治媒介化 國家治理體系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3)9-035-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9.005
媒介化不斷推進媒介與其他社會要素相互建構,媒介逐漸從技術要素拓展為制度結構,深度嵌入社會發展,特別是媒介化與整個融合傳播生態轉型對社會轉型、國家治理產生了深層次的影響。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針對國家治理體系提出社會協同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媒體正是社會協同的重要主體之一。作為社會子系統的媒介系統,以自身發展推進社會完善與國家發展,逐步成為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一環,媒介與治理的結合也正是媒介化的發展邏輯不斷融入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政治邏輯的過程。媒介化發端于媒介與政治、媒介與治理的互動關系,媒介與治理的契合使得媒介化治理具有了中國語境的解釋框架,展現出可供研究的獨特內涵和本土價值。對于媒介化治理的把握,應始終站在國家治理的高度,同時結合具體的媒介實踐。
一、關鍵概念區分:媒治的不成立與媒介治理的不明確
從媒介與治理的關系視角看,媒介化治理涉及不同的概念要素,包括媒治、媒介治理、治理媒介等關鍵概念,理解媒介化治理需要先從社會發展中理解政治系統與媒介系統的相互關系,并充分界定與厘清這幾個基本概念之間的關系。
1. 對媒治概念的質疑與探討
媒治更多被社會理解為媒體治理,在學術指向上與法治、人治等相對存在。媒治概念的研究爭議源自社會事件中媒體的輿論監督發展和業界、學界的觀點探討。2010年4月13日,白巖松在《新聞1+1》節目中提出媒治概念,[1]其重點針對的是社會問題被媒體曝光后相關部門重視并解決的過程。白巖松將媒治界定為處在人治與法治之間的過渡地帶,是人治的傳統社會向法治的現代社會轉型的階段,并認為媒體作為社會公權力,對社會負面問題的揭露、報道和批判會直接推進相關部門就問題形成解決方案,是社會的一種進步。他同時也提到這種治理存在的問題,即媒體發現并報道,社會問題才得以解決;媒體沒有報道,問題不被發現就難以解決。從他的觀點中不難看到,其將媒體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界定為治理主體或治理手段。
學界由此對媒治這一概念及其引發的理論思考進行了多角度的研究回應,比較一致的觀點是對這一概念質疑,從法學、新聞傳播學等角度論證其不成立。第一,對媒治明確批判,將媒治與法治、人治對比,并指出媒治的弊端。從法理層面而言,媒治與法治不同,媒治在中國是發揮中國特色權力監督的媒介形態,如果將媒體納入法律體系會帶來媒體牟利特權,造成新聞報道不客觀,甚至形成多數人的“暴虐”。[2]評論員曹林直言,媒治其實是個偽命題,本質上還是一種人治。[3]媒治現象的實質乃是人治傳統的歷史延伸,[4]其弊端在于阻礙媒體輿論監督職能的正確發揮。第二,從傳媒的本體性出發,圍繞傳媒角色、基本職能等,論證媒治不成立。陳力丹明確提出媒治理念不成立,認為媒治是對傳媒職能認識的誤解,[5]其功能發揮有賴于傳媒監測社會、信息報道的基本職能。如果將媒治看作一種權力來解決社會問題,會造成媒介審判等負面影響,其實質是傳媒的越權、對法治的否定。[6]在社會轉型過程中,媒體在社會中的角色定位更加多元,如何發揮媒體的作用至關重要。第三,從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視角進行概念調適。在管理向治理的轉型中,有學者提出媒治是法治、民治的替代品,具有體制自我完善的臨時性特征,暴露了治理模式缺陷與自身的先天不足。[7]
立足于我國的傳媒發展實際,對媒治的討論實則涉及傳媒體制與權力結構。從我國的傳媒體制看,中國的媒體作為黨和政府的喉舌,在政策、方針的宣傳外雖然具有輿論監督的智能,但在社會發展中更多發揮信息傳播系統的結構性作用。媒介創新的意義在于以信息系統的完善助力社會治理的創新,而非越俎代庖式成為社會問題治理的前置方和主體。總體而言,針對媒治的概念,從業界提出到學界探討,再到形成相對一致的意見,即媒治概念不成立,這一階段只是針對媒治概念本身及其相關性進行駁斥與反思,與國家治理現代化背景下的媒介治理、媒介化治理概念不能等同,媒治概念的不成立在于其當時的研究階段處在治理理論引介的早期,并未意識到治理理論對傳媒系統、傳媒實踐的影響和滲透,只是本土意義上對輿論監督、傳媒功能拓展的越位或錯位思考,本質上在于其并未深入探討媒介與治理的互動關系。
2. 媒介治理研究的兩種取向導致概念不明確
媒介與治理相結合的概念源自歐美,媒介治理橫跨北美傳播理論與西歐媒介公共政策治理。[8]目前,國內外學界引用較多且普遍認可的媒介治理概念,最早來自2002年愛爾蘭學者肖恩和布魯斯·吉拉德的著作《全球媒介治理引論》中對媒介治理三個層面的論斷,即媒介對公民社會的自治與完善、對國家(政府)的監管與共治、對超國家機構的跨文化治理。[9]2006年,社會治理理論學者丹尼爾·考夫曼在其著作中從社會分化及社會網絡復雜性的現實危機出發,將媒介看作社會的中介系統,是一種核心的協調力量,促進社會由權威控制轉向多元治理。[10]以上是學者從宏觀的整體視角關注復雜而存在危機的社會,將媒介作為社會子系統,是對媒介本身主體性的認可,但媒介治理并未離開媒介與政治關系的整體框架。
國內媒介治理研究經歷了從概念引介到指導實踐再到媒介治理本土化的歷史演進過程,[11]不斷強化傳媒作為社會多元主體的功能或作用。伴隨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治理與善治理論的形成,媒體在治理中的作用和地位更加凸顯,出現以善治導向的“媒介善治”概念,即在政治導向與傳媒實踐的基礎上生成一種新的傳播研究范式,關注信息、媒介與外部社會系統的互動與影響,以實現“媒介善治”的目標。[8]但從媒介系統作為社會子系統來看,媒介治理還有一種傳統的概念指向和研究路徑不能忽視,可稱為治理媒介或傳媒治理。這一概念將媒介、媒體作為治理對象,簡言之,即國家、政府通過法律法規、行業政策(倫理規范)等對媒體的管制、監管與治理,主要聚焦到傳媒組織結構治理、媒體負面效應治理及當下網絡空間治理等多個方面。由此,目前關于媒介治理的研究可以分為兩種取向:一是治理媒介,即將媒介作為治理對象,可稱為媒介內部的結構性治理;二是媒介治理,即媒介作為治理工具或治理主體,可稱為媒介外部的參與式治理。
質言之,治理媒介與媒介治理的主要區別在于強調媒體的客體性或主體性,即媒介本身是治理對象還是治理主體。同時,有學者從二者關系的視角提出“治理媒介是媒介治理的一部分”,[12]即媒介治理包含治理媒介,這便彌合了二者在主客體相對層面的絕對化分歧。這兩種研究路徑并不相悖,且并不存在從治理媒介向媒介治理的轉變,而是受控與施控的一體化、專業性主體與治理性主體的一體化。[11]因為媒介治理體系處在國家治理體系的總體框架內,媒介系統同樣需要行業自身治理體系的現代化,進而才能以傳媒現代化推進社會與國家治理現代化。正如從治理到善治一樣,媒介治理所要達到的目標也是“媒介善治”,而其必要前提是作為媒介的信息系統內部諸要素規律及治理平衡,[8]進而才是政府等社會主體的多元參與。
雖然這一概念的兩種取向均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如果利用媒介治理來表述主體性視角下的媒介參與社會治理,在嚴格的語義表達和理論建構中仍存在一定的不足,關鍵在于語義表達的歧義與模糊,因為媒介治理既可以理解為對媒介的治理,同樣可以理解為以媒介來治理,一個詞可以涵蓋主客體指向的兩個概念,就造成了媒介治理指向的混淆與不確定性。由此,需要尋找一種傳播學與政治學、社會學融合互動、平衡且均衡的跨學科概念。當下,結合媒介化理論與社會治理實踐的媒介化治理概念,正在成為媒介治理發展與完善的進階。
二、本土研究演進:媒介化治理概念的合理化建構
與媒介治理相對,媒介化治理則基于媒介融入社會且建構和影響社會的背景,更多以傳媒的公共性、主體性為出發點,以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作為政策導向,探討媒介如何參與社會治理、國家治理。因此探討媒介化治理需要回溯媒介化研究如何與中國的治理現狀相結合。媒介化研究始于歐洲,但近年來國內逐漸形成媒介化社會研究,通過理論引介與本土調適,媒介化研究逐漸在宏觀的理論框架中找到了在地化的研究領域。
1. 理論視角的轉變:從政治媒介化發展到媒介化社會
關于媒介化研究,國內外普遍認可制度化傳統與社會建構傳統兩種研究路徑。[13]制度化傳統以施蒂格·夏瓦為典型代表,強調媒介融入其他社會制度與文化領域的運作中,同時其自身也相應成為社會制度。這種雙重性使得媒介建構成為半自治的制度。[14](21,25)社會建構傳統以尼克·庫爾德利和安德烈亞斯·赫普為代表,強調媒介化是媒介邏輯介入并建構社會的過程,[15]兩種研究路徑的共同點在于,均將媒介化作為一種過程,即媒介影響、建構社會的過程。
在社會發展中理解媒介化,最早應用于政治領域,早期的媒介化就被用于指涉媒介對政治傳播的影響,[14](13)即政治媒介化。肯特·阿斯普較早提出“政治生活的媒介化”,[16]馬佐萊尼和舒爾茨也將媒介化應用到政治領域,認為“媒介化政治”指的是政治逐漸適應媒介邏輯,依靠媒介互動得以形塑。[17]蘭斯·本奈特等的《媒介化政治:政治傳播新論》,基于網絡、信息等新媒介環境,認為媒介化的政治傳播在當今民主政治和公共生活中占據核心地位。[18]上述都強調了媒介對于政治領域強有力的影響,媒介邏輯在政治發展中的角色、地位和作用越來越重要。
在政治媒介化研究中,斯托姆貝克提出了具有廣泛影響的政治媒介化四個階段的論斷,[19]認為媒介與政治的關系已不局限于媒介化層面,媒體對于政治行動者的影響已超越了媒體的信息傳播層面,媒介邏輯深度介入政府治理、政策制定等政治活動,完善了政治媒介化的概念與框架(見圖1)。
之所以探討政治媒介化,不僅是因為媒介化最初聚焦政治領域,而且國內關于媒介化社會的研究也較早借鑒并發展了政治媒介化理論。國內媒介化研究初期更多研究媒介化社會的概念及相關問題,孫少晶將斯托姆貝克關于政治媒介化四個階段的框架進行了修改完善,形成了中國語境下媒介化社會的四個維度(見圖2),[20]作為媒介化社會的理論框架,四個維度互相影響與制約。
從四個維度的描述看,從媒介的信息傳播功能出發,媒介發展的自主性和獨立性逐漸增強,媒介邏輯成為影響媒介與社會關系的重要因素,使得社會各系統采納并逐漸適應媒介化。對比斯托姆貝克和孫少晶兩種研究,雖然媒介化社會四個維度只是簡單將政治媒介化四階段中的政治邏輯替換為社會邏輯,從理論層次上缺乏創新與獨立性,但從在地化的內在邏輯看,具有一定的適用性,符合中國政治、媒介與社會的內在關聯。基于這種媒介研究的視界融合,國內有學者從政治社會學的分析中提出媒介政治社會學的概念,致力于探討媒介的政治與社會基礎,從媒介技術、生產、話語等維度描繪媒介與中國政治結構、社會結構互動的過程圖景。[21]
2. 治理理念的影響:從政治媒介化聚集到媒介化治理
聚焦在地化層面,夏瓦認為研究中國的媒介化政治,首先需要考慮中國國內具體的政治架構和發展。[22]相對于西方視角下媒介對政治的形塑,中國語境下強調媒介對于政治的形塑這一說法并不成立,更多應該是在政治邏輯的建構下,媒介邏輯與政治邏輯的互動使得媒介成為政治社會發展的中介或工具。從政治媒介化到媒介化治理,體現的是我國媒體發展與國家治理體系的不斷契合,是媒介與政治關系互動的進階與聚焦。由于媒介化對政治領域的深入滲透,媒介化對治理結構、模式及效果都會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媒介化研究與治理研究存在明顯的相似及重疊之處。[22]從中國政治現代化進程而言,目前的政治語境已經從管理轉向治理,治理也正是中國社會發展“第五個現代化”(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核心要義。圍繞治理這個關鍵詞,當前的治理實踐與治理研究蓬勃發展,顯示出中國語境的在地優勢。治理研究成為熱點,不僅是政策導向的渠道,也是社會現代化進程中需要的可行性發展模式。
與媒介化概念相似,治理也是一個內涵和外延比較豐富的概念體系,不能再將媒介化與治理兩個概念簡單疊加進行寬泛的解讀,而要聚焦到實際治理場景中的媒介實踐和治理過程,且不能把所有與媒介相關的治理實踐或研究都納入媒介化治理領域,比如治理媒介視角的媒體內部結構性治理并不是媒介化治理所聚焦的媒體介入治理過程。
從媒治的不成立到媒介治理容易造成混淆和分歧,媒介化治理將媒介化與治理有機整合,其概念內涵較為明確,簡言之就是媒介融入治理過程,即經過媒介化的治理。目前國內最早提出且受到普遍認可的媒介化治理概念是潘忠黨等提出的“媒體嵌入治理、二者相互依存的形成過程”。[23]這一概念的指向與邏輯比較明晰,具備明顯的描述性、分析性和適用性。從這個角度看,媒介化治理作為傳統媒介化研究的新突破口,也是媒介參與社會治理實踐、介入國家治理體系的理論回應。作為一種新興理論或傳媒實踐,媒介化治理不僅需要連貫性的邏輯建構,更需要在邏輯建構的基礎上與實踐環節相融合,即媒介參與國家治理體系的具體方式,現階段中國傳媒最主要的實踐,就是在社會變遷、政策變遷和媒介變遷的大背景下參與社會治理,[24]這正是媒介不斷嵌入國家治理體系的過程。
三、應用場景拓展:中國媒介化治理的具體面向
目前媒介化治理雖處在研究起步階段,但在中國語境下,復雜社會結構與治理對象的多重影響表現出多元化的應用場景,包括電視問政、重大突發公共事件治理、城市與鄉村治理以及縣級融媒體中心參與社會治理等。這些具體面向避免了將媒介化作為空洞和模糊的概念框架,而將媒介化治理作為一種過程,放置于特定的文化、歷史和社會語境中進行考察,從中國社會的實際情況出發,在國家治理的基本結構中反思媒介化理論的適用性,并以媒介實踐的治理創新為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提供助力。
1. 政治民主溝通中的媒介化治理
基于深度媒介化與治理現代化的中國社會現實,媒體被認為是社會治理多元主體之一,這與當下我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國家戰略背景相呼應。深層次看,媒介邏輯與政治邏輯互動并遵從政治邏輯,媒體中介的行動服務于國家的政治目標。[23]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我國處在政治、社會與市場轉型期,當時在媒體與政治互動中盛行的是輿論監督導向的批評報道,而批判報道實質上也需要在政治邏輯的框架內得到認可,并不是獨立自主的媒介行為,媒介被看作國家(政府)權力結構運作中一種特定的“治理技術”。[25]政府行為具有較強的主導作用,政治邏輯的落腳與實施主體是政府,政府及相關部門利用媒體進行管理和提供服務的行為,也被稱為“媒介施政”。[26](98-99)
但隨著政治改革與市場轉型的成熟,“施政”這一傳統概念已經不再適應治理現代化的政治邏輯與社會語境,媒體在施政向管理到治理的轉變過程中也由單純的行政框架內的規定動作擴展到多元的主動參與模式。轉型期媒體在政府主導的框架內的主動性與自覺參與意識逐漸增強,以協商合作為核心的媒介參與式治理成為政府工作不可忽視的合作主體。[27]而伴隨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制度邏輯占據主導,多元參與、協商共治等政治話語不斷驅動社會多元主體的主動意識增強。媒介參與治理的專業化優勢不斷凸顯,媒介議程、媒介平臺與媒介監督[28]等形態形塑了媒介的參與治理功能,進一步鞏固了媒體作為社會多元治理主體的角色定位。發端于輿論監督的批評報道,到媒體內容議程設置,再到當下的電視問政及網絡問政,媒介化治理的主線是媒介邏輯與政治邏輯的互動與形塑,媒介邏輯在我國政治、社會及文化語境下卷入治理具有特定的規則,媒介融入國家治理、社會治理的程度逐漸加深,媒介服務國家治理的功能和定位也更加凸顯。
2. 風險社會視域下的媒介化治理
在世界百年變局與世紀疫情交織、數字技術變革與深度全球化等多重背景下,社會發展的不確定性因素逐漸增多,影響社會穩定的重大突發公共事件頻繁發生,處置風險便成為社會治理的重要部分。[29]媒介邏輯建構的媒介系統不斷嵌入發展中的社會,媒介化治理顯得恰逢其時。以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提出的“風險社會”作為理論基礎,將后現代社會的風險社會與當下中國實際發生的重大突發事件等相勾連,媒介化治理又增加了應對風險社會的應用場景。
在媒介化社會和風險社會的雙重現實下,風險應對離不開媒體行為,媒體監測功能在風險情境中得以展示和檢驗。[30]在監測功能的基礎上,傳媒的吸納、評論和動員又構成了傳媒參與社會風險治理的新型機制。[26](23-42)伴隨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和媒介化社會的深入,媒介化治理對傳媒功能或媒介效能的需求更為多元。媒介化社會的全面到來,使媒介治理成為社會系統、媒介系統、風險系統等的有效鏈接。[31]
眾多學者從應對重大突發公共事件切入,提出各有側重的媒介化治理的概念,包括“多元治理主體中的新型治理主體”[32]“特定主體運用媒介參與社會治理”[33]“媒介作為治理對象與治理工具形塑政治、經濟與社會”[34]等。諸多概念都將媒介系統作為應對風險社會、進行社會建構的重要主體,媒介化治理中媒介系統以信息系統為基礎,拓展媒介的引導、動員與達成共識。在應對風險危機的同時,媒介系統不僅起到連接社會發展與風險應對的功能,更實現了媒介化治理能力的有效提升。
3. 社會發展空間中的媒介化治理
在眾多應用場景中,作為媒介化存在與發展根基的社會,是媒介化治理的核心場景,因為治理所指向的必然是社會結構中存在的各類社會問題。而國家治理體系中的社會治理又分為城市治理與鄉村治理。城市的多元、開放與融合造就了城市治理的多元協同格局,數據、技術、媒介的互動融合也成為城市媒介化治理的關鍵要素,以數字技術為支撐的現代傳播體系是城市社會治理體系的重要力量,在這個過程中媒介以更加開放的多元協商平臺、數字治理樞紐參與智慧城市建設,[35]傳媒在聚合社會資源的同時建構了邊界融合的城市網絡體系,而城市的媒介化治理本質上是從行動者網絡體系入手將城市的融合特征與社會主體的行為選擇聯系起來,解釋如何通過數字化技術的社會化結構影響主體人的選擇行為,進而重構資源配置方式,形成增長新動能的社會文化技術邏輯。[36]與此同時,在鄉村場景中,鄉村社會的媒介不僅是一種信息傳播中介,更是推進公共文化服務在地化的實踐主體,立足鄉村文化治理的視角,將媒介置于治理的中間,前端是文化和價值,后端是實踐和操作,媒介化治理是在這兩端之間建立一種良性的、有機的傳遞和聯結方式。[37]而數字公共媒介通過重構主體、強化交流、建構共識與促進交流四個環節,形成新型媒介化整合治理,以“媒介化連接”和“媒介化團結”的形式重建鄉村社區,從而實現鄉村善治。[38]
介于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縣域范圍,出現了一種以政策導向為重點特征的治理主體,即縣級融媒體中心。自產生之日起,縣級融媒體中心便以政治邏輯主導進行自上而下的媒介行動,并被納入媒體融合的四級布局。從重大的政治意義進行分析,縣級融媒體中心是習近平總書記談治國理政思想落實到基層的重大舉措。[39]而在政策落實與行動策略上,2018年中宣部提出“主流輿論陣地、綜合服務平臺和社區信息樞紐”的建設目標,進一步造就了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功能服務與發展定位自然地與國家治理現代化中的基層治理相契合,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是國家治理的“托底”工程。[40]
在國家治理的宏觀背景下,基層社會是重要的治理應用場景,而居其中的縣級融媒體中心在政治邏輯的引導下拓展媒介屬性與基本功能,將信息傳播系統、服務系統與治理系統融為一體,以數字化平臺鏈接基層社會與用戶,從“集成媒體的新機構”到“治國理政的新平臺”,[41]這個平臺起到的功能和作用已經超越了媒體建構媒體—用戶的關聯,以治理媒介化為旨歸,進一步成為構建國家—社會的互動平臺。[42]縣級融媒體中心是基層社會媒介化治理的重要主體,具備自身發展的媒介邏輯,同時又受到政治邏輯與市場邏輯的多重影響。但相比其他應用場景將治理放置在國家、社會的宏觀層面,這其中的媒介化治理有了更具象化的主體落點,更加突出了媒介的主體性作用,在探討治理結構和治理模式的過程中有充分的治理場域和媒介實踐。
結語
伴隨國家治理現代化與媒體深度融合的戰略背景、社會深度媒介化的基本現實,媒介化治理圍繞國家治理與媒介參與這一主線,以媒介化、治理為關鍵詞,以媒介實踐深度介入治理過程,對于傳媒轉型發展、治理模式創新、國家與社會的良性互動均具有重要意義。面對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媒介化治理可嘗試作為一種新的分析框架,突破傳統媒介化理論的思維,由媒介的參與性與介入性轉向媒介的主體性與協同性。從中國的治理思維與治理實踐看,傳媒現代化需要以國家治理現代化作為頂層邏輯,國家治理現代化也需以傳媒現代化作為現實行業應用。媒介化治理從媒介與治理的互動中拓展了媒介的功能與價值,創新了治理的模式與手段。媒介與治理的聯動,或者說媒介化與治理現代化的融合,不僅是媒體作為社會治理的工具或主體在起作用,更是媒介化通過改變傳媒生態融入國家治理體系的過程,使得國家治理體系在結構、方式、過程與效果等層面均受到媒介的影響和作用。未來的媒介化治理研究,需以更加協同的思維整合跨學科理論,真正面對國家治理的各類問題,拓展更多現實應用場景,以國家與社會關系作為宏觀維度,將媒介化治理更好地與治理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等時代命題相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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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in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 Key Concepts and Application Scenarios
XU Ke1, HUANG Chu-xin2,3(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 China; 2.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45, China; 3.Institut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21, China)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continuous interaction between mediatization theory and governance theory, the dual realistic background of China's modernization of national governance and mediatization society makes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a new breakthrough in interdisciplinary integration of mediatization research and governance research. However, in the process of understanding, it is necessary to first defin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medieum plus governance", "media governance" and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Medium plus governance" cannot be established and function, whereas the confusion of "media governance" lends itself to the feasibility of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On the basis of the analysis of key concepts, it is more necessary to take a realistic look at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in the local context. In the Chinese context, the improvement of the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 constantly requires the diversified participation of the media. At present, the "state-society" communication at the political level, the response to major emergencies in a society, urban and rural development and grass-roots governance have all become the application scenarios for the combination of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and China's social reality.
Key words: mediatization of governance; media governance; political mediatization;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