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晨晨
千百年來,燈籠被無數的文人墨客所吟誦。那么燈籠作為中國民俗文化的代表之一,是否可以和符號學聯系起來呢?答案是肯定的。
本文將從符號學的基本定義出發進行理論探究,運用索緒爾對符號的解釋研究燈籠的能指和所指,運用皮爾斯的三元關系學說對燈籠進行解釋和分類,運用羅蘭·巴爾特及索緒爾的組合段和聯想關系分析燈籠的結構。從符號學視角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為傳統文化的研究尋找新的方向。
符號(signe)一詞起源比較早。在古代希臘,符號是一種征兆。古希臘著名醫生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把病人的“癥狀”看作一種符號。中世紀,基督教思想家奧古斯丁(Augustine)認為,“符號是這樣一種東西,它使我們想到在這個東西加諸感覺的印象之外的某種東西。”
古代中國雖然沒有關于“符號”的明確說法,但也有一些關于符號學思想的言論。例如,先秦時期公孫龍《指物論》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符號學專論。在《尚書》中,注釋者說“言者意之聲,書者言之記”,這說明了語言是一種符號,文字是用來記載語言符號的一種符號。①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第113 頁。
一直到索緒爾,“符號”一詞才有了明確的定義,他認為符號是能指(signifiant)和所指(signifié)的結合體。能指是一種音響形象(image acoustique),所指是一種概念(concept),能指和所指就像一張紙的正反面,二者不可分離。②費爾迪南·德·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商務印書館,2003。
在索緒爾提出符號二元論理論時,美國哲學家和邏輯學家皮爾斯提出了符號的三元關系理論。三元關系第一個項為“符號形體”(representamen),其意為“任何一個事物”,符號形體既可以是自然符號,比如花朵,又可以是人工符號,比如漢字、字母等,還可以是心靈或者心智的產物,比如概念或者命題。第二項為“符號對象”(objet),包括一切可以用來指稱的可以想象的對象或者在某種意義上只能想象的對象。第三項為“解釋項”(interprétant),是對符號形體的釋義。比如“行人可以通行”人行道上綠燈的釋義。運用皮爾斯的符號三元關系,也可以很清晰地解釋符號。③皮爾斯:《皮爾斯:論符號》,四川大學出版社,2014,第31 頁。
根據皮爾斯對符號的定義,我們也可以很清晰地解釋“燈籠”這種符號。例如,“水燈”是一種符號,水燈的音響形象或空間形狀就是一種符號形體,放水燈的情侶是符號對象,對愛情的美好向往是解釋項。對于“麒麟送子燈”來說,它的音響形象和空間形象是一種符號形體,待生育的婦女是符號對象,人丁興旺則是解釋項。
對于索緒爾來說,聯結語言學各詞項的關系可沿兩個平面展開,其中每一個平面都產生它自己的值項;這兩個值項則對應兩種心理活動形式。第一個是組合段平面,它具有延展性。①羅蘭·巴爾特:《符號學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42-43 頁。
索緒爾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稱:在話語中,各個詞,由于它們是連接在一起的,彼此結成了以語言的線條特性為基礎的關系,排除了同時發出兩個要素的可能性。這些要素一個挨著一個排列在言語的鏈條上面。這些以長度為支柱的結合可以稱為句段。②費爾迪南·德·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商務印書館,2003。第二個平面是聯想的平面。“在話語(組合段平面)之外,彼此具有某些共同性的單元在人的記憶中聯系起來,并形成了由各種關系支配的詞組。”
對此,索緒爾用下面的比較加以說明:每一個語言單位可類比于一座古代建筑中的圓柱,這根圓柱處于和建筑物中其他部分的真實的鄰近關系中,例如與下楣部分(組合段關系)的關系中。即使這根圓柱是多利安式的,我們也可以把它與其他柱形比較,例如愛奧尼亞式或考林辛式圓柱,在這里存在一種潛在的替代關系(聯想關系)。③羅蘭·巴爾特:《符號學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43 頁。羅蘭·巴爾特采納了索緒爾的組合段和聯想關系,并把這種關系引入日常生活中。如下表:④羅蘭·巴爾特:《符號學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46 頁。

系統(聯想關系) 組合段家具 同一種家具(如一張床)的不同“風格”的集合在同一空間內不同家具的并置(如床、衣櫥、桌子等)建筑一座建筑的同一組成部分的各種式樣集合,如各種形式的屋頂、陽臺、入口等在整個建筑物水平上各細部的并置系列
除了家具和建筑外,羅蘭·巴爾特還論述了衣服和飲食,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符號體系,也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出組合段關系是一種線性的、不可逆的關系,而聯想關系是一種選擇和替換關系。
索緒爾指出,符號是一種二元關系,包括能指和所指兩個要素,能指和所指的結合構成了符號。這里的“能指”就是符號形式,而“所指”指的是符號的內容或者是符號的意義。在這里,我們應當首先區分語言領域和非語言領域,在語言領域中,“燈籠”的能指是一種音響形象;在非語言領域,即在視覺領域,“燈籠”的能指則是一種我們用眼睛可以觀察到而且比較具體的東西。有了能指的指示,我們才可以進一步感受到燈籠的所指,即“燈籠”這種民俗符號的內容和意義。
在古代,男女們常常借助燈籠來寄托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和祝愿。水燈、孔明燈,還有一些畫有花朵、鳥類、龍鳳、魚蟲的燈通常傳達了男女之間的愛意。正月十五元宵節被稱為“燈節”,也被稱為“中國情人節”,是古時情侶表達愛意的日子,包括猜燈謎、花燈配對、交換花燈等,這些燈籠的所指都是對愛情的盼望與向往。在閩南語中,燈與“丁”同音,女兒出嫁后,娘家會送“麒麟送子燈”“松子娘娘燈”給新家女兒,以求添丁祈福,這里花燈的所指是人丁興旺。因此,燈籠是和人的各種觀念聯系在一起的,不同的燈籠有不同的所指。
中國的燈籠可以用在各種場合,其承載的形狀、顏色、圖畫、文字等符號傳達了許多內容。我們可以運用皮爾斯的觀點對燈籠進行分類,燈籠也可以分為像似符號(icon)、指索符號(index)和象征符號(symbol)三大類。⑤皮爾斯:《皮爾斯:論符號》,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像似符號也被人譯為圖像符號,是通過對表征對象的模擬而形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一些燈籠上的圖案就是像似符號。比如古代宮燈上常常出現的美女圖像,對肖像的刻畫栩栩如生,向人們傳達出一種視覺的享受。燈籠上的美女是對美女的模仿,如果再細分則屬于靜態形象像似符號。或者某些燈籠本身的形狀就是所要模仿的對象,比如雞型燈籠,表達人們對雞年的美好祝愿;這些符號是對實物的模仿,它們本身并不是美女或者雄雞,而是傳達了肖像的信息。
燈籠符號也可以成為一種指索符號。根據指索符號的定義,符號與被表征的符號對象之間存在一種因果或者臨近的關系,而且所指示的對象是唯一的。通過研究燈籠的形態可以發現,有些燈籠屬于這類符號,比如在古代富貴人家宅邸前所掛的燈籠,一般上面會有文字“張府”“余府”等,這就是一種指索符號,指明這處宅子屬于某姓人家。還有一些燈籠上會寫上“囍”字,這就告訴我們符號對象為婚姻。
象征符號是指符號與所表達的對象之間沒有必然或者內在的聯系,是人們在長期的生活中約定俗成的一種聯系。它所涉及的意義不是由某個人決定的,而是由整個社會決定的,是一種集體意識的表現。在燈籠符號中,象征符號的運用也很多。
在這里,如果就燈籠這個符號本身來說,它是一種象征符號,象征團團圓圓、光明和美好的祝愿。如果基于燈籠本身,燈籠的形狀成了一種承載體,我們更要看到燈籠表面的視覺符號。比如在燈籠上常常會畫有梅花、竹子、鴛鴦、龍鳳、牡丹、花鳥、松樹、石榴等。牡丹象征富貴,鴛鴦象征愛情,石榴代表多子,松樹象征長壽,梅花和竹子象征氣節。
因此,通過對燈籠的分類,我們可以發現同一種符號可能既是像似符號又是象征符號,比如蓮花狀的花燈,從符號對于對象的模擬來說,是一種像似符號,但是蓮花本身又有“永結同心”的意思,此時則是象征符號;一般蓮花燈的旁邊都會有魚,蓮花和魚在一起象征“連年有余,年年有余”,而從魚對于真實的對象的模擬來說是一種像似符號,魚在中國民間也代表多子多福,是一種象征符號。
根據索緒爾對語言中的組合段和羅蘭·巴爾特對日常生活中引申的定義,組合段是以“聯結的”形式呈現。當每個符號學系統中的組合段單元被確定后,還需要找到在組合軸上對其組合和對其排列(agencement)加以支配的規則,如語言中的語素、服裝系列中的衣片和零件。這些記號的組合是自由的,但又不是絕對的自由。
燈籠符號的組合段關系表現在各個部分在整體上的組合。燈籠一般是由提手、燈籠體 、燈籠穗三部分組成,如果再細分,燈籠體又可以分為燈籠體架和燈籠紙;燈籠紙上又可以加入各種各樣的文字或者造型,這樣組合在一起就構成了我們所看到的燈籠。但是在古代燈籠的組合又不是絕對自由的,燈籠也是一定身份地位的象征,比如只有皇宮中才能使用六角宮燈,六方形,分上下兩節。上節叫燈帽,宮廷御用燈具都有燈帽,民間的仿制品沒有,這是身份的體現。下節叫燈身,燈身分上下兩層。
聯想關系是各個要素之間的聚合,或者可以成為替換或者替代。比如燈籠體,可以做成四方形的燈籠體,也可以做成六方形,還可以做成圓柱形,或者圓球形,或者元宵節的花燈還有各種雄雞、荷花、金魚狀的,不考慮制燈人的制燈技術,這些燈體之間是可以互相替換的。比如燈籠體的材料,可以是木頭、鐵絲或者是塑料;比如燈籠紙的顏色,可以在節慶日或者喜事時是大紅色或者粉色,如果是喪葬場合則是白色;就燈籠上的圖案來說,也是可以隨意組合的,比如最常見的福、春、囍,或者松、牡丹、迎春花、美女、山峰、荷花、魚、龍鳳、鴛鴦等;就燈籠體外面燈籠紙的材質來說,可以有紙質的、綢布、紗布等。 這些元素之間的替換就組成了各種各樣的燈籠,這其中當然需要人的想象和創造。各種各樣的組合體現了人們不同的追求和不同的審美觀。
目前,國內逐漸掀起了一股“中國風”“傳統風”,大家通常傾向于對傳統文化進行感性或者是感悟性的闡釋。而西方的理論重視理性的分析,把感性和理性結合起來或許是對傳統文化研究的新的推動。
從符號學的角度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解析,把傳統的燈籠和符號學的理論術語聯系起來,或許這樣可以為傳統文化的研究注入新的研究動力。對于燈籠符號的理論分析,最終還是要回到實踐上,回到傳統文化的發展上。符號學的理論在讓我們重新認識燈籠的同時,也為傳統文化內涵的研究提供科學支撐和理論依據,實現傳統文化和符號學之間的交叉融合,加深傳統文化研究的深度和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