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侗

作為農村長大的孩子,我從小喜讀書看文,愛誦詩吟對,如今正走在成為作家的路上。雖仍無所成就,但旁人多說“這孩子有文學情懷”。
縱觀家族,世代務農,今日之我的文學情懷從何來?思來想去,可能與父母親及我個人的農村生活經歷有極大關聯。
我的家庭乍看無甚特別,父親小學文憑,母親初中畢業,在農村過了大半輩子,至今務農。雖寡淡平奇,然深究后會發現:父母之身雖囿于一方小天地,但父母之心,卻在廣闊世界里逍遙。
先說說父親吧。他是家中老幺,18歲赴遼寧省沈陽市入伍,五年磨礪,激情歲月,意氣風發。之后若就地安置,前程本應光明。但“父母命,不可違”,他是孝子,退伍后不舍家中老父老母,歸家務農,自此人生路向已定。
父親常說起部隊時光,每每憶及,心中甜蜜。部隊訓練之余,他學會吹口琴和口哨兩項技能,終生受用。少年時的爛漫不羈和心馳神往,余生中通過口琴和口哨的調子可略窺見。
屋舍與田間地頭有段距離,父親肩扛農具,有時是鋤頭,有時是鐵鍬,有時是鐮刀,依據需要變換。
肩上扛的是生活,口中吹的是心里不滅的情。“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口哨的曲調在鄉間小道揚向天際,激蕩不曾磨滅的少年的心。
平淡且艱苦的歲月里,父親隨著口哨和口琴的曲調變換,時喜時涕,雖面龐黝黑,眼神卻清澈而深邃。
再來說母親。她是家中長女,初中時成績總名列前茅,卻有“考試焦慮癥”。平時在班上成績拔尖,遇考試則一落千丈,故惜與高中、大學失之交臂。
母親極少與我談起上學之事,其間是否愛讀書不得而知,只是每每入夜,務農返家,她手里必捧書,專注而沉浸。書的種類其實有限,主打當時的《意林》《故事會》等期刊。壁掛白熾燈,瓦數很低,光線昏暗,因經年累月于燈下看書,母親的眼睛日漸模糊,加之操勞兒孫,近些年讀書一事漸趨擱淺。
簡陋的家中,父母親身上散發著的別樣光彩,照亮屋內邊邊角角,亦照亮了我的整個童年。
劉禹錫《陋室銘》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觀父母親之行為,不由感嘆:斯是陋室,父以樂浸,母以書飾,雅及表里。往來皆白丁,然心性未改。鄉鄰共處,樂趣不絕。吾曰:何陋之有?
對于我學習的事,父親母親從未強求,然家庭氛圍的熏陶潛移默化。
父親的調子響起時,若我與他同在一地,必奉上“二重奏”為伴。有動情處,心緒隨曲調跌宕起伏,啼笑相間。又常在街坊聚集處,父親悠然自得揚出悅耳之音,鄰里攜小板凳坐定聽得入神,儼然一場場鄉村演奏會。那情那景,再詩意不過。由此,我愛上詩與歌,也愛上朗誦。
或悲或喜、或怒或愁的情感,通過有痕或無痕的文字噴涌。見父親愁容,兩指夾煙,口中吐霧,頓覺凝噎,我寫下“他在墻角光著膀子,分明不語,煙霧向上飛舞,密密麻麻間卻道出寂寥”的詩行;見摯友命運多舛,我寫下“請不要哭泣,看一看這世界多廣闊;請不要沉默,將心中的話對著高高山頭盡情大喊”的字句……
母親看書時,不大的房間,氛圍儼若微型圖書館,靜謐、力量蓬勃。我自然加入,除她所讀的期刊外,閱讀涉及中國古典四大名著、《芙蓉鎮》《圍城》《邊城》《平凡的世界》《我們仨》等名作,以及《呼嘯山莊》《飄》《莫泊桑短篇小說集》《源氏物語》等國外作品,同時延伸至觀看同名或改編的經典影片《亂世佳人》《肖申克的救贖》《阿甘正傳》等。
讀一本書,便經歷一種人生,感受不同悲喜。日積月累,書中許多人的命運和故事了然于胸,而后延伸到個人文學寫作。在文學的海洋里,我感受甘霖雨露,盡享身心暢快。
人說,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農村的孩子,手心總少不得黃繭。父母親舍不得我干重活,即便我偷懶亦不呵斥,故繭于我,總是陌路。也正因此,在童年的記憶中,泥濘小路點綴鄉間土屋,圓滾西瓜為夏日添蜜,溪中蝌蚪點亮孩童明眸,金色麥浪逐風共舞……一切皆美好。
父母之影響、童年之經歷,為我的文學創作提供了源源不盡的靈感。如今身在城市,大江滾滾、大道通達,在農村萌芽的文學情懷也愈發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