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世太
一
平生第一次到澠池。
但我對澠池并不陌生。
澠池的縷縷星光,時常在我頭頂閃耀:七千年前,先民在這里創造出仰韶文化。兩千年前,趙國上卿藺相如在這里留下勇斗強秦的千古美名。八十年前,黨建理論基石《論共產黨員的修養》在這里孕育。
1925年出生于澠池縣段村鄉的段星燦先生,是我終生難忘的老師。這位1944年參加八路軍,歷任教員、軍報編輯干事、中央軍委總政治部組織部助理員、洛陽第二師范學校語文教師,1985年離休的世紀老人,以不屈的文人傲骨及對真理堅持不懈的追求,被稱為“一個城市的良心”。段老的著作《風雨萍蹤》,記錄了他曲折頑強的心路歷程,保留了一個文人的錚錚傲骨,守護了一個共產黨人的信仰和正義,每次閱讀,都帶給我強大的心靈沖擊和震撼。
接到王劍冰老師的通知:河南省報告文學學會和散文學會年會于澠池仙門山召開。有機會走進這片歷史悠久、人文厚重的土地,我決定赴一場文學的盛宴。本以為仙門山在縣城附近,可轎車在高速公路上盤旋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沿途看到蒼翠的群山間,不時有云朵浮起,山坡上花木繁盛,綠草如茵,仿佛回到了夢里老家。在這個春夏之交、萬物生長的季節,深藏于胸間的鄉愁,隨著縷縷白云,時隱時散。
二
看省文學“兩會”微信群里的名字,讀過不少人的作品,卻沒幾個認識的。
懷揣一縷惆悵,守著一份寂寞。午飯后,我撐起雨傘,踏上尋“仙”之路。
仙門山是矜持的。第一次相見,她決不輕易把美妙的姿容盡情展露,而是擺出一副陰沉的面孔,用時大時小的雨點、條條混濁的溪流,和著隆隆的水聲,展示自己的威儀。這還不夠,她還把所有的花兒,甚至鳥的叫聲,都收藏起來,折疊進碧綠的青山里。如果想找到它們,必須翻山越溪,攀過懸崖峭壁。
仙門山是吝嗇的。抻開一張灰蒙蒙的天幔,五彩世界變得單調而乏味。滿目青山,除了暗綠稀紅的暮春景色,就剩下赭紅色的石頭,赭紅色的建筑立面,路邊赭紅色的護欄,山間赭紅色的亭臺。天和地,這廣闊而龐大的空間,被仙門山包進一個巨大的赭紅色陶罐里。
調皮的雨點,仿佛逗弄人的心思,時而急驟如潑,時而綿軟如絲,以不同的節奏敲擊著傘布,讓我感受仙人的神妙莫測。雨中登仙門山,最大的特色是看瀑布。一縷縷瀑布,從山頂的草叢中飛出,飄逸如美女舞動的紗巾;從赭紅色的石頭縫里噴出,像高壓水槍在空中作業;從不同層級的山崖間向下跌宕,似仙人晾曬洗凈的衣衫。溪水流經人工修建的石梯,像彈奏動人心魄的鋼琴曲。匯集到山谷里的溪水,嘩啦啦的聲音,與周圍堅硬挺拔的山石、隨風搖曳的樹木,組成大自然詩與畫的交響。
空氣是濕潤的,帶著甜絲絲的味道。曠野無人,可以放開喉嚨,縱情高歌。陜北民歌《橫山里下來些游擊隊》蹦出腦海:“對面溝里流河水……”剛張口放聲,覺得信天游粗獷的歌聲,打破了山野的寂靜,破壞了大自然的和諧,連忙止住。
倒是陶香人家外墻懸掛的字幅,引起我的注意:“江湖夜雨十年燈,只愿君心似我心”“我辦事十拿九穩,唯獨少你一吻”“按時喝酒,坐以待幣”……這些源于經典經過精心改造的語句,亦莊亦諧,讓人解頤。據說,它是現代人情緒發泄的方式,雅痞,幽默,自黑,放松,很受年輕人喜愛。
莫非,這就是仙人的生活?
三
回到賓館,巧遇信陽市散文學會胡亞才會長。報上姓名,彼此會心一笑,雙手一握,靈魂頃刻通電。平素在虛擬空間里相互閱讀和了解,如今在現實中一見如故。胡會長最讓我感動的一件事,就是在緊張的公務之余,堅持連續十年主編《信陽年度散文》,搭建文友展示實力的平臺。讀胡會長每年為信陽散文年選寫的序,我這個被20多年公文思維固化的人,逐漸明白了公文與文學的不同。每年都把習作能否入選,作為檢驗自己寫作的標尺。疫情期間,開車回家路過信陽,多次想駐足停留,與師友們一起品茗暢敘,害怕繁瑣的規定給師友們添麻煩,只好忍痛作罷。如今見了胡會長的面,添加微信,留下聯絡方式,下次見面值得期待。
廖華歌老師的散文《在北極村》,是我和文友交流探討的名篇。她不重復自己的寫作,讓我深懷敬意。在電梯里遇到一位氣質高雅的女士,看面容像廖老師,但不敢肯定。我便小心翼翼地叫一聲:“廖老師?”她謙和地回答:“我姓廖,但不是老師。”我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她說:“經常在公眾號里讀你們的文章。”這讓我受寵若驚,應該是我說給她聽。想起廖老師在大會上的發言“沒有一朵花,一開始就是花;沒有一朵花,到最后仍然是花”,明白廖老師此話的深意。
會議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佐以香醇的美酒。遺憾的是,我沒有足夠的酒量與同桌師友對飲,也不敢斗膽前去向名家們敬酒,只選擇一角落座,飽腹后離席。
與孫牧青秘書長互加微信三年,卻緣慳一面。他經常推送名家名篇讓我學習揣摩,并分析習寫散文的得失,讓我深受教益。今晚,我決定到他房間“奔現”。
一杯毛尖茶,一杯白開水,讓我倆從虛擬走進現實。寫作的初心和困惑,對文字的敬畏,作家的追求,評論家的眼光……牧青秘書長把自己獨特的見解傾囊相授,讓我在默默傾聽中增長見識。
拉開窗簾,仙門山度假酒店外的燈光,一片璀璨。窗外嘩嘩的流水聲,和山谷里的陣陣輕風,那樣悅耳。
四
翌日,驟雨初歇。
雨過天晴的仙門山,一改昨天的陰郁,變得豁然開朗。
天空經雨水洗滌,藍得純凈,藍得透明,藍得讓人心醉。
白云在藍天的襯托下,變換著不同的造型,盡顯曼妙的風姿:凝重如堤壩堆岸,輕快似駿馬馳騁。更有輕薄的流嵐,繞著山峰翩翩起舞。
陽光是絕對的主角,給厚薄不勻的云彩配上不同的顏色,讓雨后的青山披上翠色,還青枝綠葉以鮮嫩和飽滿。一幅幅色彩斑斕的畫面,在頭頂,在眼前,徐徐展開,任人隨意拍照,剪輯。
站在赭紅色的石頭前,抬頭是藍天白云,直視是青山綠樹,俯瞰是訇然有聲的溪流。已經變得清澈的流水,濺起潔白的浪花,盡情地撒著歡兒,頭也不回地奔向遠方。
行走在清晨的山間小道上,一次次擴張胸腔,來回做著深呼吸,讓混合著草木的清香和花香的負氧離子,浸入心肺,深入骨髓,清洗靈魂。
會場內,張鮮明、廖華歌、楊晶等老師傳經送寶,讓人茅塞頓開。王劍冰會長即席演講“只要你文章好,走遍天下都不怕”,成為與會作家津津樂道的名句。
在仙門山,腳下是厚重博大的仰韶文化,眼里充滿靈秀的山水,心里裝著扯不斷的友情,耳畔回響著大師開啟心智的教誨,由此獲得心靈的凈化,精神的滋養。
這,不就是踏入了修仙之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