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器里的麥穗

?敬丹櫻

梔子

眾花之中，她選擇了梔子

是院落里三五株梔子樹

日久天長的暗示

令她對梔子氣味產生偏愛

無論在陽光還是月色下，沒有哪種白

比得上梔子的白

除了母親，也沒有哪種枯萎

比梔子的枯萎惹人心疼

小院早已換了主人

母親不再挎著竹籃街頭巷尾叫賣

她偶爾加入買花的隊伍

帶上兩束

像她女兒那樣

把梔子插在玻璃瓶里。整間屋子暗香浮動

她想起無數個清晨

她在花樹下

等善解人意的風吹開一朵

又一朵……

麻雀

在草地和枯樹之間

數次往返

把自己當成葉子的麻雀

足有一兩百只

每次起飛

都是場小型颶風

嬉戲，小跳，翻啄草籽

也沒什么特別

但閃電般的集結

看在落單的人眼里

可能

又不一樣了

艾蒿

端午一到

艾蒿就被綁扎成束，隆重登場

逛早市的人大都有些年紀了

大家埋頭挑選著葉子最綠最挺拔的

我不知道這樣的儀式感

還能維持到哪一代

孩子們可不在乎門上有沒有艾

據說艾蒿拿來熬水泡澡可以驅蚊蟲

掛在門口可以辟邪

家里張羅懸掛的人總是外婆

她手腳麻利

綁扎最鮮嫩肥碩的艾蒿

換下風干的舊葉束

我是條尾巴，踩著露滴和外婆的影子上山

山坡太安靜了，外婆彎腰割艾時

草叢整個淹沒了她

我抱著大束和自己差不多身量的艾蒿

心里格外安寧踏實

風寂寂地吹，從那時的山坡

吹過空無一人的市場

艾蒿濃烈的香氣就那樣不經意間

撲面而來

去枇杷樹家串門

父親騎自行車

載著女兒

滿世界去找入眼的枇杷

不厭其煩地張望

發生在店鋪前，小區旁或者休閑莊

他們從這棵枇杷樹

到那一棵，更像是串門

她口口聲聲念叨偷幾顆

不過拍兩張照片

裝裝樣子罷了

做女兒的總這么孩子氣

做父親的總是縱容

枇杷是酸是甜

他們都不太在意

夕光也頑皮，有時落在枇杷果上

有時又躍上他們臉頰

七十歲的父親

騎著他的永久牌自行車

載著他四十歲的女兒

辨認一棵欒樹

那棵樹正是五月模樣

枝葉舒展，嫩生生的綠全無心機

——想不出任何詞語

可以把它同其他樹

區分開來

但一枚果莢曾標注過它的位置

去年九月四日傍晚路過

你撿起來順手遞給我

那枚果莢淺紅色

紋理清晰，糯米紙質地

兩粒種子依稀可見

輕輕晃動，還會有微弱的脆響

就是這里，地鐵來龍站A 口出站右前方

大約一百米轉角那家

川菜館前

花器里的麥穗

夏天路過麥地

我想帶些麥穗回家插瓶

得到農戶允準

母親頂著烈日下地揮動鐮刀

她把不服帖的莖葉摘去

攏好麥稈遞給我

令人踏實的糧食香氣撲面而來

我驚訝于母親嫻熟的動作

簡直就是天生的農婦

我幾乎忘了通往縣城的求學之路

如何引領她逐漸偏離軌跡

麥穗有麥穗的歸宿

而母親如草編花器里的這幾束

領受了

偶然的命運

寂靜

一個人埋頭趕路

風收走了他的腳印

他聽到風與風摩擦，產生的空

那是鑰匙。大雪之夜

他騰不出時間抖落半生疲累

他走得奮不顧身，渾不覺已經來到

寂靜深處

小景

應該是所鄉村小學

無人踏足久矣。木質的教室

墻體下半截刷了白漆

應該是暮春

也可能是初秋，就初秋吧

木樨樹下那個女人焦糖色的毛衫

和秋天更相稱

草木葳蕤。她把手揣進褲兜，抿嘴笑著

她笑什么，又為什么站在鏡頭里

已成為謎團

陽光潑出白銀

有幾滴濺到黑圍巾上了

她離得多近呀

我幾乎想替她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