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成佳
人工智能介入文學現象引起了學界爭論,肯定與質疑的聲音兼具。有人認為人工智能寫作的出現具有時代意義,它“宣告一種新的文學形式的誕生,宣告文學開啟了歷史的變局”。有人認為人工智能寫作是一種新的寫作形態,“或可看作未來文學的第三種形態”。此外,認為人工智能寫作是 “假美猴王”“非人的文學”“產業化文學”的否定聲音也不絕于耳。筆者認為,暫且不論人工智能文學作品的好與壞,人工智能文學的出現,恰是我們深刻反思人類自身的警示與契機。
當代文學版圖主要分為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兩種。網絡文學從誕生到發展的前幾年,二者大有水火不容之勢。在市場的調和之下,傳統文學需借助新的媒體、考慮一定的市場因素才可以得到更多關注,網絡文學也有從幻想向寫實回歸的傾向。如今,網絡文學的蓬勃態勢似乎與其誕生之初所受到的冷遇和排斥局面形成了諷刺。曾經,很多人站在“純文學中心主義”的立場上,認為網絡文學缺乏文學性,也有不少人認為網絡文學應向傳統文學經典回歸。殊不知,網絡文學的“網絡性”恰是它自身的特質,也是最吸引讀者的地方。
當初純文學面對網絡文學的態度是“自我中心主義”,而我們今天在面對人工智能文學寫作的時候,是不是也存在著“人類中心主義”傾向呢?實際上,在當代文學的寫作實踐中一直存在著這種傾向。
科技對當下人類生活全面浸透,相應地,密切反映現實生活的文學作品中自然應有很多科技元素,這是文藝現代性的外在表現。或許是受傳統農耕文明及審美趣味的慣性影響,也可能有中國科技發展、現代科學知識普及晚于西方的緣故,我國的文學創作者將作品與科技相呼應的興趣和自覺性普遍較弱,導致當下的文學園地中除科幻小說外,科技詩、科技小品、科技散文、科技報告文學等品類非常少。
一味地堅守自我熟悉的領域而習慣性地對陌生事物疏離甚至排斥,顯然是創作者心理上的“中心主義”,是故步自封,是因循守舊。作家阿來曾指出:“主流文學界有一個響亮的口號,便是關注現實,但卻一直對科學技術已經成為強大的社會現實,成為文化的一個部分視而不見。”走出“自我中心主義”,放下對科技的芥蒂,自覺擁抱科技,培養科技美感,積極尋求科技與文學藝術的結合方式,當代文學才能更完整地展現時代特征,實現自我的現代轉型。
相比之下,中國的科幻文學發展動力較為強勁,尤其是劉慈欣的《三體》,激發了寫作者們對科幻文學的創作熱情。科幻文學為寫作者們更加方便地應用科技元素、走進科技世界、暢想科技未來提供了“訓練場”。然而,文學作品的科技美感不僅表現為文本內容上的科技元素,還表現為寫作者主動使用電腦軟件、大數據算法等互聯網技術參與創作的意識和虛擬現實的想象方式,最重要的是作品能在思想層面上表現出寫作者走出“自我中心主義”的思考和決心。
雖然中國當代科幻作家對高科技的想象、對未知宇宙的描繪已經十分具有開創性,但他們在創作思想上仍然普遍秉持“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劉慈欣在科幻小說《詩云》中塑造了一個克隆詩人“李白”。“李白”雖然可以憑借技術手段將詩歌操縱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他最終也不解藝術的精妙之處為何。顯然,小說對“李白”最終的“迷茫”設定并沒有突破以人為中心的思想邊界。
青年評論家李松睿認為,當下的科幻作家及作品中仍然表達著深重的契合傳統價值觀的人文主義執念,呼吁“中國當代科幻文學應該充分發揮虛構的力量,放棄對古典的人文主義觀念的迷思,去重新構想一個未來的、全新的社會樣態,這個社會甚至可以不必以人、人的主體性、人的獨特性為其前提”。
由此看來,人工智能寫作的出現又何嘗不是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挑戰呢?以此為契機,深刻反省“自我中心主義”,是人類理性看待人工智能應有的表現。我們應該去除偏見,以更加開放、包容的態度去面對新事物、新現象。
(節選自《廣西社會科學》2022年第6期,略有刪改,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