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如何學會飛

張鑫

1

玫瑰想念飛行員的時候，就會抬頭看天，因為天空，是飛行員來的地方。

那天，天上掉下來一個飛行員，而玫瑰剛好生長在飛機掉落的地方。玫瑰有一身美麗的花瓣，粉色、紅色、黑色、藍色、白色。凡是路過的人，都會為玫瑰驚嘆。

可是，那天坐在玫瑰身旁的飛行員，一身破破爛爛，一副死里逃生的落魄模樣。他嘆息著撫摸著玫瑰，說：“這么美的翅膀，可惜從不曾飛翔。”

翅膀？玫瑰第一次知道自己擁有翅膀。可是，她不會飛翔。沒有哪朵玫瑰，學過飛翔。可飛行員說，她有這么美麗的翅膀，所以，玫瑰想，她要學會飛翔。

從此，這個世界上，多了一枝想要飛翔的玫瑰，少了一枝安于現狀的玫瑰。

2

飛翔，這應該沒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枝玫瑰，該如何學會飛翔？她想啊想，想得掉落了一片花瓣后，終于想到，應該問一問總在清晨就來到這里的放牛郎，畢竟，他見多識廣。

“親愛的朋友，你見多識廣，請你告訴我，一枝玫瑰，該如何學會飛翔？”

放牛郎哈哈大笑：“玫瑰啊玫瑰，你為什么要學會飛翔？你生長在大地的胸膛，狠命扎根才應該是你的方向。你為何要逆流而上，背棄滋養你的土壤？你看看我的牛羊，它們低頭吃草，肥肥壯壯，它們忠于大地，安心成長，它們可從不想學習飛翔。所以，做一枝安安穩穩的玫瑰吧，讓所有人來欣賞。”

放牛郎說完，抬起鞭子，抽打在牛羊的身上。成百上千只牛羊黯然退場，就像它們從沒來過一樣。

玫瑰看著離開的牛羊，怔怔地望著遠方。放牛郎的勸說，并沒有改變玫瑰的愿望。玫瑰想，他只是見多識廣，可是他畢竟沒有翅膀，我應該問一問有翅膀的朋友，它可能會告訴我，一枝玫瑰該如何學會飛翔。

3

玫瑰想啊想，想得又掉落了一片花瓣。終于，她決定問一問總在午后來到這里休息的小麻雀，畢竟，它擁有一對小小的翅膀。

“親愛的朋友，你去過遠方，請你告訴我，一枝玫瑰，該如何像你一樣飛翔？”

小麻雀喳喳大笑：“玫瑰啊玫瑰，你為什么要學會飛翔？你扎根土壤，就注定不能去往遠方。你和我不一樣，你沒有羽毛和翅膀。只有根須和芳香。你只要好好綻放，在清晨釋放你的芬芳，在夜晚展示你的光芒，那樣，便是一枝美麗的玫瑰，便會贏得眾人的贊揚。”

小麻雀說完，撲扇著翅膀，借著風的力量，從玫瑰旁歪歪扭扭地飛到了不遠處的大樹上。在它的巢穴里，它枕著月光，進入夢鄉。

4

玫瑰望著月亮，嘆息著，默默悲傷。或許，一枝玫瑰，正如他們說的那樣，不應該奢望飛翔，做一朵安穩的玫瑰，如期綻放，招引蜂蝶，享受詩人的吟唱。

月光下，傷心的玫瑰在大地上留下一副落寞卻異常美麗的身影。她的悲傷，讓她的美麗變得比平時更有力量。這種力量，甚至吸引到了月亮的目光。

月亮輕吻著玫瑰的面龐，柔柔地問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會讓一枝玫瑰如此悲傷？”

玫瑰嘆息著，又掉落了一片花瓣。“我想要飛翔，可我沒有翅膀。”玫瑰傷心地答道。

月亮彎起了嘴角，說：“一枝玫瑰，當然可以選擇學會飛翔，但也可以選擇不去飛翔。你看看我，我沒有翅膀，但我每天升至高山之巔，在夜晚值守。我看時光流轉，欣賞季節變換，所以，即使我沒有翅膀，我的一生，也不缺少飛翔。那么你……如果沒有翅膀，就試試不用翅膀的飛翔吧。”

玫瑰沒有見過不用翅膀的飛翔。

玫瑰謝過月亮，嘆息著，勸告自己，不如放棄飛翔。

5

學不會飛翔的玫瑰，依舊是美麗的玫瑰；可放棄學會飛翔的玫瑰，卻不再是從前的玫瑰。

那個掉落的飛行員，給了玫瑰飛翔的夢想，卻奪走了玫瑰做玫瑰的快樂。玫瑰成了一枝不那么開心的玫瑰。

于是，玫瑰想念飛行員的時候，不再敢看天，因為天上，那是飛行員注定要去的地方，那是玫瑰注定去不到的地方。

掉落的飛行員在十二天后回到了他的破飛機旁。他終于放棄了修好飛機的努力。而我們的玫瑰在飛機旁等了飛行員十二天，也終于放棄了學會飛翔。

一個失去了飛機的飛行員，就像玫瑰一樣，也不再擁有翅膀。一個沒有翅膀的飛行員，絞盡腦汁，也沒有辦法再回到天上。

飛行員脫下了自己的飛行服，疊成板板正正的豆腐塊形狀，放在他的駕駛座上。

6

玫瑰的思念，使得自己滿身的花瓣飄落。美麗的花瓣飄散在大地上，風一會把它們擺成飛機的形狀，一會把它們變成飛行員的模樣。

飛行員收拾好僅剩的破爛行裝，來到玫瑰生長的地方，一片一片，撿起了玫瑰掉落的花瓣，小心地捧在掌心。

“是我給了你奇異的夢想。只是，一枝玫瑰，何來翅膀？可我只是想，我想你有權利去見識天空的模樣，有權利去選擇做一枝玫瑰……或者擁有翅膀。但現在，你也看到了，我和你一樣都沒有翅膀了。我誤你一生，無法補償。所以，請讓我來教你飛翔。”

飛行員舉起滿手的花瓣，逆著風起的方向。那些花瓣，紛紛揚揚，粉色、紅色、黑色、藍色、白色……玫瑰學會了飛翔。

“你學會了自己飛翔，而我，我也要去尋找我自己的天空了。或許，我沒有了翅膀，但我的腳現在踏在了大地上。大地，也可以是我飛翔的天空。”

7

沒有滿身花瓣的玫瑰，不再是美麗的玫瑰，不再有蜂蝶將她圍繞，不再有詩人為她吟唱，放牛郎和小麻雀，都再也認不出她的模樣，只有月亮，會在晚上，輕吻她干枯的臉龐。

沒有花瓣的玫瑰，成了第一枝學會飛翔的玫瑰。

沒有翅膀的飛行員，成了第一個在大地上飛翔的飛行員。

從此，玫瑰想念飛行員時，不再抬頭看天，因為天上不再是飛行員注定要去的地方。可玫瑰不知道，飛行員想念玫瑰時，卻會抬頭，怔怔地望著天空。

天空空空的，等著太陽，等著玫瑰，也等著飛行員。

特約評析|張覓

湖南理工學院文學院教師，文學博士

童話通常是從兒童視角出發，賦予萬物以靈性和人性，是充滿幻想性，充滿詩意之美的。但本文并未停留在兒童文學層面，而是想借助童話這一文體，探討精神境界與夢想情懷等問題，進行更深層次的哲學思考。想要學會飛翔的玫瑰其實可以視作擁有遠大夢想卻出身平凡之人的象征——沒有翅膀，卻向往著高遠的天空。

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是躺平還是奮斗？是安于平庸而無煩惱，還是忙碌著感受“痛并快樂著”？《玫瑰如何學會飛》給出的答案當然是后者。玫瑰原本是生于大地之上的普通小花，因異乎尋常的美貌而受到從天上掉下來的飛行員的注意。他嘆息她有如此美麗的如同翅膀的花瓣，卻從不曾飛翔。自此，玫瑰開始思考，也開始痛苦。她思考著，掉了一地花瓣，并問了身邊能問的生靈。

見多識廣的放牛郎取笑她，說她應該像牛羊一樣固守大地，安心成長。擁有小小翅膀的麻雀嘲諷她，說她只需好好綻放，無須庸人自擾。月亮則勸她像自己一樣學會不用翅膀的飛翔，而這在玫瑰的能力范圍以外。但無論周圍的生靈如何勸說，玫瑰依然堅持尋找著通往飛翔夢想的途徑。終于，飛行員回來，教她用滿地的花瓣逆風飛翔。沒有花瓣的玫瑰，不再有蜂蝶的簇擁和詩人的吟唱，而她終于學會了飛翔。

玫瑰為了飛翔，付出了太多，但她依然在仰望天空。她不再擁有和其他玫瑰一般平凡瑣碎的小快樂，那又怎么樣？擁有了夢想，就擁有無限可能。她是那一類“寧愿痛苦、不愿麻木”的理想主義者之化身，不安于現狀，總在尋求突破。正因為有著所謂“不切實際”的夢想，人類才能得到進步。

本文立意深刻，文字流暢雋永而充滿靈氣，結尾裊裊有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