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柏林
我小時候生活在一個小鎮上,別看小鎮不大,卻有家郵局,郵局門口總是擠滿了人。有去取包裹的,還有給親人寄信的、匯錢的、取錢的,好不熱鬧。我每次路過郵局,都會多看兩眼,覺得它是通往外面世界的渡口。
郵局旁有個綠色的郵筒,那時我總懷疑下面有一條秘密通道,人們把信放進去,那些信就能跨越千山萬水,到達要去的地方。
曾經我覺得郵局就是給人帶來驚喜的地方,后來才明白,它也能給人帶來失落。
我上小學后,每次開學,老師都會在班里宣傳訂報紙,說讀報紙有利于寫好作文。其實我也想訂上一份,可是每每想到父母賺錢的辛苦,哪里有閑錢買報紙,便不敢再有這個想法。
家庭條件好的同學每學期都會訂。那時,我總是被分在靠窗的位置,每天早讀的時候,我都能看到郵遞員騎著自行車停在校門口,將一大摞報紙交給門衛叔叔,不一會兒,門衛叔叔就會把報紙送到辦公室,然后老師再分發給訂報的同學。
那些同學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拿了報紙,就像拿了一張獎狀一樣。雖然那幾年我對這件事已經司空見慣,可每次心里還是會生出一絲失望。郵遞員的包里,從來不會有一份報紙是給我的,同學們口中的熱鬧,也與我無關。
我上初中的時候,小鎮還沒有一家書店,自然也沒人想到去寫作投稿。有的同學去縣城逛街的時候會買上幾本雜志,但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自習課上,后排的同學將雜志壓在課本下偷看,然后再在班里傳閱,一本雜志就這樣在班里行走,直至走遍每個角落。因為每次我都是借閱的那個人,所以從來沒有資格去決定一本書的旅程。
直到有一次,一本雜志上的一句話吸引了我:作品一經刊發,即奉上樣刊和稿費。我突然覺得,我好像找到了不花錢也能擁有很多雜志的秘訣,郵遞員的包里,也許會有我的一份期待。
于是,我開始給雜志投稿。我將文章先在日記本上寫好,再反復地修改,直到自己找不出一絲錯誤,然后工整地謄抄在稿紙上,有一個錯別字都要重寫。那時候的我,有的是激情與熱情,抄好后,我將它們裝進信封,然后去郵局郵遞。
寄信的那天,我一個人走在不怎么平坦的路上,幻想著也許不久后我的文章就被發表了,心里充滿了歡喜。那時候,我不敢將投稿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只覺得這是青春的秘密,只有郵局知道。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我每次看到騎著自行車的郵遞員,都會想:他會停在我家的門前嗎?周末的時候,大家都喜歡在鎮上閑逛,去飾品店買發卡,去衣服店買衣服,而我卻不愿意和他們一起,也沒有心思去管那些。我總是一個人偷偷地跑去郵局看一看。我多么希望那里面的郵遞員能叫住我,說有我的信;我多么害怕他們因為不小心弄丟了我的信。那時候的郵局里,藏著一個女孩滿心的期待。
快高考的時候,一個郵遞員將一張稿費單和兩本樣刊送到了我的家里。那是我收到的第一筆稿費——12 塊錢。周末,我跟著我媽去郵局取稿費。郵局的工作人員看了一眼單子,問了聲:“稿費?”然后給我取了錢。
高考后,我去了外地上大學,地址自然有了變動。后來我買了電腦,開始用郵箱投稿。郵件只需要輕松一發,便可跨越千山萬水,而稿件被錄用的信息也不需要再通過郵局才知道了。郵局,也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除了取稿費,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再去了。
這些年,小鎮也開始有了改變,一些荒野處蓋了房子,修成了街道,建了商店。由于社交軟件的出現,大家再也不用寄信了。手機支付也代替了現金匯款,大家再也不用為了取現金而去郵局排很長的隊。更多的快遞涌現,比郵政便捷,甚至我每次往家里寄東西,都要繞過郵政,覺得郵局郵寄速度太慢了。郵局的那條路,因為地勢不好,又比較狹窄,所以一直破舊、暗淡。它好像已經被小鎮遺忘,活在了舊時光。
后來有一年,有幾家雜志社誤將稿費單寄到了家鄉,恰巧那幾天我在老家。我媽拿給我,說:“你自己去取吧,老街路窄,不好停車,你正好可以步行轉轉。”
像很多年前的午后一樣,我獨自走在破舊的街道上,突然想到曾經的那個小女孩,就是在這樣的路上,一蹦一跳,渴望收到一本樣刊。
郵局沒變,郵局門口的郵筒依舊,只是變得冷清了。當我給工作人員遞過稿費單的時候,那個工作人員抬起頭,沖我說了一句:“你都長這么大了啊,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在上中學,跟著你媽媽來取稿費。”
我驚訝于這個工作人員的記性如此之好,詫異地問:“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還記得?”他說:“因為來兌稿費單的,這么多年只有你一個。”
其實,那時的我那么興奮,滿心滿眼都是那張稿費單,卻不曾看過玻璃窗里面的人一眼;可在那一刻,我覺得十年前我的秘密,我們曾一同分享。
我現在想起那些關于小鎮郵局的舊時光時,內心五味雜陳。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它卻同我一起緩緩而行,將秘密藏得很深很深,將人遺忘得很慢很慢,也將夢做得很長很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