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春紅
(首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089)
英語中名詞的數量(73.6%)遠超出動詞數量(8.6%)(張韻斐,1987)。 為填補動詞表達的空缺,部分名詞可以不經過任何詞形變化被用作動詞,稱為名轉動詞(denominal verbs)(Clark et al.,1979)。 它們在語法上充當謂語,語義上既表達動作意義,又保留了原生名詞(parent noun)的滯留義,表達效果上具有認知經濟性和意象生動性的特點。 這種通過詞類轉換填補表達空缺,給新概念、新經驗、新物體貼標簽或命名的現象是隱喻的重要功能,體現了名動轉類過程的隱喻機制(劉正光,2000)。 前期研究利用隱喻理論對名動轉類展開認知解讀(Radden et al.,1999;Kuczok,2011;劉正光,2000,2007;盧美艷,2018),但研究成果多限于理論層面的分析,缺乏實證數據支持。 對于二語學習者語言產出中能否恰當提取名轉動詞的問題更鮮有關注。 從名動轉類復雜的認知機制可以推斷,學習者產出名轉動詞并非易事,需經過深入的概念解碼和隱喻映射過程,在不同認知域之間建立相似性聯結,這一過程是學習者概念隱喻能力(conceptual metaphorical competence)在特定詞類產出方面的重要體現,值得深入研究。
隱喻能力是二語學習者在語言學習過程中必須具備的、與目的語相對應的概念系統解碼能力和使用能力(Danesi,1992/1995),與交際能力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Littlemore,2001/2010;陳朗,2017;董燕,2020)。 然而,研究者通過分析語篇中的隱喻產出密度(鐘蘭鳳 等,2015)、隱喻量表測試(李珩,2020)、課堂隱喻能力培養(何冰艷,2014;盧婷,2020)等方法展開的研究表明,中國大學生的隱喻產出能力普遍較低,亟需提升語言表達中的隱喻密度和概念流利(conceptual fluency)。 前期數據多來自語料庫或自由寫作測試,但從某一特定詞類角度展開研究能否得出類似結論尚不明確。 就名轉動詞而言,邁克爾·凱莉(Michael Kelly,1998)的研究表明,人們產出名轉動詞的用時更長,且如果已經有一個動詞表達意義X,那么名詞就不太容易轉換為動詞表達該意義。 薩爾瓦多·瓦萊拉(Salvador Valera,2020)通過語料庫研究發現,名轉動詞是通過在詞基(名詞)上增加若干特征使名詞概念再范疇化(recategorization)表達動作,其具體的語義種類在語言產出中分布并不均衡。 國內翻譯研究認為,雖然漢英兩種語言中都存在名動轉類的現象,但二者之間很少一一對應,翻譯中很難成功構建隱喻相似性(周領順,2000;沈家煊,2010)。 闞哲華等(2005)、姜孟(2006)、姜孟等(2015)的研究表明,中國學習者受母語遷移的影響,在漢-英翻譯中產出名轉動詞的難度較大,存在隱性不地道現象。 可見,名轉動詞產出對于中國學習者的隱喻能力提出了較高的要求。
以下兩個方面的要求值得重點關注:一是學習者對于語言“名動互含”特征的認識;二是從具象思維到語言表層的概念解碼和映射能力。 首先,名動轉類是語言“名動互含”特征的重要體現,而“名動互含”也構成了名轉動詞的隱喻基礎(劉正光,2007)。 如果語言以最直觀的方式映射世界,那么,動詞用來描述狀態和過程,名詞指稱事物。 但有研究指出名詞和動詞是心理詞庫中的語法類別,概念上并不是截然分開的(Caramazza et al.,1991;Barner et al.,2002)。 名詞不僅可以指稱事物,還可以激活一個典型事件的過程圖示(schema)和意象(imagery),這種名詞與事件過程的映射有助于構建隱喻聯結(Goatly,1997:81-82)。 此外,名詞和動詞的意義之間有重合,且通常都與動作意義相關聯,區別在于人們習慣將名詞與內在運動(intrinsic motion)相關聯,動詞與外在運動(extrinsic motion)相關聯(Kersten,1998a;1998b)。 其次,名動轉類也是人們通過現實世界動作體驗形成的具象思維(Clark et al,1979)到抽象思維,再到語言思維的轉換過程。 何愛晶(2010/2011)從心智哲學視角分析名動轉類的構建和識解,指出人們在語言深層能夠通過動作意向思維認識到名動互含這一特征,進而將這種具象思維轉變為抽象思維,并以事件關系為其體現形式存儲于語言淺層。 這種事件關系通過內容思維進一步抽象,形成關于名動轉類的概念“模板”,在語言表層和語言思維層面表現為“以名代動”。
此外,前期有研究關注了影響名轉動詞習得和產出的因素。 陳惠芬等(2002)考察二語水平對學習者名轉動詞的語用推理能力的影響。 結果顯示,學習者水平越高,語用推理能力越強,解讀名轉動詞的正確率越高。 蔡基剛(2005)、何善芬(2002)、孫成嬌(2015)和嚴辰松(2004)等分析了源語表層結構對于名轉動詞翻譯的影響,發現中國學習者傾向于按漢語表達習慣使用“make+賓語+補語”和“動詞+狀語”的分析型表達法,不善于使用符合英語表達習慣的綜合性表達法。 因此,英語中許多包容性很強的概念隱喻在譯成漢語時都找不到對應的單純詞或復合詞。
由以上研究可以假設,語言產出中,如果二語學習者能夠成功提取名轉動詞,則說明對于“名動互含”的語言特征已有一定的認識,能夠運用綜合性詞匯化方式表達復雜概念,已具備一定的隱喻能力。與此相反,如果學習者傾向于產出動作動詞或分析性短語,則表明在語言表達中僅激活了動作的“位移”概念,用最直觀、最原始的方式映射世界,沒有經過概念解碼或隱喻映射過程,不擅長用綜合性詞匯化方式表達概念,隱喻能力處于較低水平。 基于此假設,本研究參照翻譯認知心理學研究中的(有語境)詞匯翻譯法(鄧志輝, 2011;劉紹龍 等, 2012),設計漢-英翻譯實驗,通過分析翻譯任務中名轉動詞的產出頻率,探討學習者隱喻能力發展問題,同時考察二語水平和漢語表層結構對于名轉動詞產出頻率的影響。 研究的問題包括:
(1)學習者漢-英翻譯中名轉動詞的產出頻率如何? 隱喻能力發展呈現何種特點?
(2)二語水平對于學習者名轉動詞產出以及隱喻能力發展是否有影響? 如何影響?
(3)語言表層結構對于學習者名轉動詞產出以及隱喻能力發展是否有影響? 如何影響?
本實驗包括20 個漢語句子,其中10 個句子包含目標詞匯,即可翻譯為英文名轉動詞的漢語復合詞或短語。 用另外10 個句子作為干擾材料,以避免產生翻譯策略。 實驗材料準備過程如下:首先,從英文報刊媒體文章中選取10 個含有名轉動詞的句子。 請12 名翻譯碩士將英文翻譯為漢語。 由主試整理每個名轉動詞的漢語翻譯詞,并和兩名翻譯方向的專家共同審定,確定10 個名轉動詞最恰當的漢語翻譯詞,包括5 個復合詞和5 個短語。 舉例如下:
(1)Dickinson 有時……隨手在菜單的背面、購物單上、巧克力包裝紙上……寫下詩的草稿。
(英文源文:Dickinson sometimes…draftingpoems on the backs of recipes, shopping lists, chocolate bar wrappers…)
例(1)中的目標詞是“寫下……的草稿”,對應名轉動詞是“draft”。 將含有目標詞匯漢語翻譯詞(短語)的10 個漢語句子設定為本研究的翻譯測試材料。
其次,請另外15 名不參加本實驗的翻譯碩士對測試材料中的10 個句子進行翻譯前測。 根據前測結果,整理出目標詞出現頻率最高的三種英譯詞匯類型,分別是名轉動詞、原生名詞的短語和不包含原生名詞的動作動詞或短語。 將三種詞匯類型分別置入源文中,共生成30 個英文句子(矯正翻譯中的語法偏誤和非目標詞的誤譯)。 例句(1)中目標詞對應的三種英譯詞匯類型如下:
(2)Dickinson sometimes… drafting poems on the backs of recipes…(名轉動詞)
(3)Dickinson sometimes… writing drafts of poems on the backs of recipes…(原生名詞短語)
(4)Dickinson sometimes… writing scripts of poems on the backs of recipes…(動作動詞短語)
請10 位英語本族語者通過5 級量表判定30 個句子中目標詞英譯表達的地道性:5 級為接近本族語者表達或者非常地道,1 級為不是本族語者的習慣表達或者不地道。 統計結果顯示,三種表達方式的地道性得分排序為:名轉動詞(M=4.39,SD=0.45)動作動詞(短語)(M=3.16,SD=0.73)原生名詞短語(M=2.95,SD=0.48),其中名轉動詞與動作動詞(短語)、原生名詞短語之間的得分均呈現顯著差異(MD=1.23,p<0.05;MD=1.44,p<0.05),但動作動詞(短語)與原生名詞短語之間沒有顯著差異(MD=0.21,p>0.05)。 根據前測結果,如果翻譯測試中被試成功產出名轉動詞,則說明該被試的隱喻能力更接近本族語者;如果選擇原生名詞短語或動作動詞(短語),則表明其隱喻產出能力較欠缺,語言表達不完全符合本族語者的思維習慣,不夠地道、準確。
共95 名來自某師范大學的英語專業本科生和研究生參與實驗,被試年齡在18-24 歲之間,學習英語的年限為11-15 年。 按照英語專業學習的年限,將50 名四年級本科生和研究生設定為高水平組,所有高水平組的被試均已通過英語專業八級考試;將45 名剛剛從高中升入本科一年級的學生設為低水平組,她們接受英語專業學習的時間低于半年,尚未通過英語專業四級考試。
被試按要求將20 個漢語句子翻譯為英文,完成測試時間為20-30 分鐘。 測試前,被試并不知曉這些句子中有任何特殊目標詞匯。
回收試卷,整理翻譯結果。 去除九份未完成翻譯任務或目標詞有明顯誤譯的無效試卷,本次測試共統計有效試卷86 份,包括高水平組45 份,低水平組41 份。 分別統計每個被試將實驗材料中的漢語目標詞翻譯為名轉動詞、原生名詞短語和動作動詞(短語)的頻率(將意譯歸為動作動詞短語類)。 整理過程中忽略語法錯誤和非目標語的誤譯,并將所得數據輸入SPSS 進行卡方檢驗。
與前測結果類似,學習者將目標詞翻譯為英文時主要選取名轉動詞、原生名詞短語或動作動詞(短語)。 三種詞匯類型產出總頻率對比如表1 所示。 結果顯示,名轉動詞的產出比例為14.7%,可以推測僅有少數被試在語言產出過程中經歷了概念解碼和隱喻映射過程。 有16.0%的翻譯過程激活了原生名詞,但概念加工并不徹底,沒有進一步建立隱喻映射。 產出頻率最高的是動作動詞(短語)(69.3%),表明多數被試在語言產出過程中選擇將動詞這一語法類別直接指稱現實世界的動作,沒有經過概念的深層加工或隱喻映射。 卡方獨立性檢驗結果顯示,被試產出的詞匯類型之間差異性顯著(x2=500.940,df=2,p<0.05),具體來說,產出動作動詞(短語)的頻率顯著高于產出名轉動詞或原生名詞短語的頻率。

表1 名轉動詞、原生名詞短語和動作動詞(短語)產出的總頻率
卡方檢驗結果顯示,學習者二語水平與詞匯產出類型之間存在顯著關聯(x2=31.214,df=2,p〈0.05)(表2)。 具體來說,高水平學習者選擇名轉動詞的頻率相對較大(89/126=70.63%);低水平學習者選擇原生名詞短語和動作動詞(短語)的頻率較大(77/138=55.80%;336/596=56.38%)。 結果表明,二語水平對于學習者名轉動詞產出和隱喻能力發展有顯著影響。

表2 二語水平與詞匯產出類型卡方獨立性檢驗列聯表(n=860)
卡方檢驗結果顯示,語言表層結構與詞匯產出類型之間存在顯著關聯(x2=54.202,df=2,p<0.05)(表3)。 具體來說,當漢語詞匯化為復合詞時,學習者選擇動作動詞(短語)的頻率相對較大(340/596=57.05%);當漢語為短語時,學習者選擇名轉動詞或原生名詞短語的頻率較大(67/126=53.17%;107/138=77.54%)。 結果表明,語言表層結構對學習者名轉動詞的產出和隱喻能力發展有顯著影響。

表3 漢語表層結構與詞匯產出類型卡方獨立性檢驗列聯表(n=860)
進一步檢驗語言表層結構對于高、低水平學習者詞匯產出類型的影響(表4)。 卡方檢驗結果顯示,當漢語詞匯化為復合詞時,二語水平與詞匯產出類型之間存在顯著關聯(x2=6. 199,df=2,p<0.05)。 具體表現為,高水平學習者產出名轉動詞的頻率較大(52/67=77.61%),低水平學習者產出原生名詞短語和動作動詞(短語)的頻率較大(60/107=56.07%;150/256=58.59%);當漢語詞匯化為短語時,二語水平與詞匯產出類型之間存在顯著關聯(x2=28.707,df=2,p〈0.05)。 具體表現為,高水平學習者產出名轉動詞的頻率較大(37/59=62.71%),低水平學習者選擇原生名詞短語和動作動詞(短語)的頻率較大(17/31=54.84%;186/340=54.71%)。 結果表明,高水平學習者在漢語詞匯化為復合詞或短語時,產出名轉動詞的頻率都相對較高,均顯示出較強的隱喻產出能力。

表4 二語詞匯產出類型、二語水平與漢語詞匯化模式卡方獨立性檢驗列聯表(n=860)
本研究結果顯示,學習者名轉動詞的產出頻率顯著低于動作動詞(短語)的產出頻率,被試在翻譯過程中多選用英語的“直白”表達(Danesi,1992),表明中國學習者隱喻能力尚處于較低水平,驗證了前期關于名轉動詞產出的理論分析和推斷(Kelly,1998;沈家煊,2010),也從特定詞類的角度得到了中國二語學習者隱喻能力發展的實證數據。 從語用角度分析,名詞和動詞歸屬于語言層面不同的詞類,但從言語層面來講,名詞和動詞的概念是相互包含的。 名詞激活的不僅僅是一個事物,還可以激活事件的過程圖示(schema)(Goatly,1997)。 例如“tennis”一詞,在使用者頭腦中激活的可能不僅僅是“網球”,而是網球運動或比賽的典型圖示。 從認知角度看,名動轉類體現了認知凸顯功能。 比如“nurse the baby”不僅表達了“照顧”的概念,更是人們認知經驗(護士的照顧很周到細致)的凸顯(劉國輝,2021)。 然而,課堂教學環境下,為保證基本的語法正確和意義表達,二語學習者往往只銘記語言層面的語法功能分類和核心語義,對于名詞和動詞的理解仍以直接映射客觀世界為主,即名詞指稱靜態的事物,動詞指稱動態的過程或相對位移。 對于“名動互含”這種言語層面的語言特征和概念范疇的轉移缺乏深入的理解和有效的輸入。 此外,動詞在表達動作過程方面具有優先性(Kelly,1998)。 例如人們可以說“Ijetted/bikedto New York”,但不會說“Icarredto New York”,原因是已經有動詞“drive”表達了確切的意義,無需再經過復雜的認知加工產出名轉動詞。 但這項研究主要針對本族語者,無需考慮語言的地道性和準確性問題。 本研究中的被試是非平衡雙語者,動詞與動作過程直接對應的表達有時并不準確,甚至生搬硬套,導致語言產出中出現隱性不地道現象。 例如,在翻譯“淹沒”時,有76.8%的被試選擇了“submerged”或“drowned”。 只有少數被試激活了“淹沒”的動作過程圖示,并將“洪水”(floodn.)的意象與“淹沒”相互映射,將“flood”從靜態的名物域映射到動態的“洪水淹沒事物”這一動作,進而構建出“如洪水般淹沒”(floodv.)的隱喻結構,產出更地道的對等表達。
本研究結果表明,盡管學習者隱喻產出能力整體偏弱,但高水平組名轉動詞的產出頻率顯著高于低水平組,表明學習者隱喻能力會隨著二語水平的提高而有所提升。 有研究認為,學習者在二語學習初期隱喻能力幾乎得不到任何發展(Danesi,1992;Hashemian et al.,2007)。 本研究結果與這一結論基本一致。 低水平組產出名轉動詞頻率僅占產出詞匯總數(410 次)的9%(37 次),遠遠低于期待值(65.9 次),表明其隱喻能力發展尚處于初級階段。 從語言遷移的角度看,雖然在詞匯習得初期,母語翻譯詞對于詞匯記憶有一定的輔助作用(Nation,2001:296-316),然而,對于名轉動詞這一特殊詞類卻很難產生正遷移。 漢語中也存在名轉動詞(兼類詞),但漢英名轉動詞很少一一對應。 學習一種新的語言意味著學習一種新的概念化方式,形成概念化表征,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包括概念內化的難易度和學習者形成新的概念系統的意識等等(劉永兵 等,2015)。 在二語學習的初級階段,詞匯與概念系統的聯結較弱。 詞匯理解傾向于與母語翻譯詞直接對應,通過翻譯對等詞通達語義(Jiang,2000),概念內化難度較大。 學習者會因為漢英翻譯對等詞之間的機械對應而將動作動詞(短語)作為動作的首選表達,忽略名轉動詞經濟、形象、生動的表達效果。 隨著語言水平的提高,語言產出中的詞匯選擇更加豐富,二語詞匯與概念系統的聯結逐漸加強,對于“名動互含”的認識逐步深入,更易于激活整個動作過程圖式,語言深層也更易出現復雜的認知加工過程。 隨著認知加工的逐漸復雜化,學習者隱喻能力才能得以不斷提高。
學習者進行深層語言認知加工和發展隱喻能力的基礎包括“注意”以及語言輸入的質量和數量。注意假說(Noticing Hypothesis)認為,沒有注意就沒有語言習得。 只有學習者注意到某種特定的語言形式,才能夠有效習得。 注意是輸入轉化為習得和產出的重要條件(Swain,1995)。 由于名動轉類的缺失并不會經常引起語言習得中顯性的語言偏誤,在語言學習的初級階段,學習者甚至不會察覺到這一概念范疇的存在,很難引起“注意”。 只有當學習者語言水平達到一定階段,對于語言產出質量的要求逐步提高時,才會意識到這一概念范疇和隱喻能力的重要性。 此外,有研究表明,對于本族語者兒童來說,理解和產出名轉動詞的能力與語言輸入中靈活應用詞匯的數量有關(Lippeveld et al.,2013)。 能夠投射到動作域的名詞多為常用高頻詞,這些詞在高水平學習者的心理詞庫中已經存儲了基本的詞形和語義信息,并建立了較為豐富的詞匯網絡,可以靈活提取和應用,具有聯想和隱喻的基礎(盧美艷,2018)。 如果學習者在語言表達中能夠有意識地激活這部分詞匯,并與動作過程建立相似性聯結,就能有效提高表達的質量和語言習得的效率,提高隱喻能力。
轉類詞在不同語言中的發達程度并不一致。 蔡基剛(2005)認為,轉類詞的發達與否與這種語言的詞匯化方式直接相關。 就英文和漢語而言,英文中的轉類詞從數量、使用頻率和使用范圍上都遠遠超過漢語中的轉類詞,因此,在語言表達中更傾向于綜合性表達法,即用一個詞表達復雜概念;漢語則更傾向于分析性表達法,即用核心動詞加介詞、副詞或助詞等外圍成分(satellite)組成的短語表達復雜概念(賈光茂,2017)。 通常認為,英語二語學習者在目的語表達中傾向于選擇自己比較熟悉的母語表達方式。 名轉動詞概念具有綜合性的特點,包含了動詞的衍生義和名詞的滯留義。 特定語境下,“若不用該動詞,通常要用其他幾個詞或短語才能表達清楚”(司顯柱,1996)。 名轉動詞的這一特點使其漢語表達式變得十分復雜。 當動作概念詞匯化為漢語復合詞時,通常只能表達“移動”。 學習者翻譯時如果僅僅激活了動作概念,那么在構建“動作-意向思維”的過程中,就會傾向于直接選擇動作動詞表達相對位移。 雖然以這種方式產出的動詞與名轉動詞具有相近的核心語義,但缺失了名轉動詞蘊含的多個語義成分。 相反,如果翻譯過程中,源語詞匯激活了整個動作過程圖示,那么學習者就能夠成功進行概念解碼,并將動作過程中蘊含的某一論元成分與動作概念建立隱喻相似性,成功提取名轉動詞。如漢語詞“質疑/懷疑”的核心語義只表達動作,可與英文動作動詞doubt/suspect 直接對應,但這種表達缺失了名轉動詞“question”涵蓋的“受事”等語義成分和論元信息。 如果能夠激活“質疑/懷疑”的典型圖示,就會將概念分解為“質疑/懷疑”某人或某事的過程,進而在參與動作過程的論元和動作域之間建立聯結。 與復合詞不同,當漢語短語表達動作時,能夠較完整地體現語義成分,如“為……提供動力”,既涵蓋了表“移動”的核心概念,也涵蓋了“受事”這一語義成分。 隱喻能力較強的學習者傾向于激活“提供動力”這一運動事件的過程,并進行概念解碼,進而將激活的名詞“power”進行“再范疇化”,與動作域建立起隱喻相似性,最終完成名動轉類的認知加工過程。 但對于隱喻能力較弱的學習者來說,仍傾向于采取逐詞直接對應的產出方式,選用英文短語“provide power/energy for”分別對應漢語表達式中的多個語義成分。 由此可見,中國二語學習者要在寫作或翻譯過程中產出具有隱喻機制的英語名轉動詞,需要克服習慣的母語分析性表達法的干擾,在深層思維加工過程中完成名詞的“再范疇化”,產出具有隱喻內涵的名轉動詞,進而提高隱喻能力。
本研究通過分析漢-英翻譯中名轉動詞的產出頻率,探討了中國學習者隱喻產出能力及其影響因素。 結果表明,學習者產出名轉動詞的頻率較低,隱喻產出能力偏弱;二語水平是影響隱喻產出能力的重要因素,隨著語言水平的提高,隱喻能力會進一步提升;語言表層結構與名轉動詞產出頻率顯著關聯,對于詞匯化程度較高的復合詞,學習者傾向于選取動作動詞(短語);而對于詞匯化程度較低的短語,則傾向于選取原生名詞短語或名轉動詞。 本研究結果顯示,雖然高年級階段的英語專業學習者名轉動詞產出頻率有一定提高,但總體上看,學習者隱喻產出能力發展仍處于較低水平,亟需在日常教學中加強隱喻能力的培養。 就名轉動詞來看,日常教學應注重培養學習者對于“名動互含”特征的理解能力、概念解碼和隱喻映射能力,具體建議如下:(1)語言輸入中注重引領學習者深入挖掘和理解詞匯的隱喻意義及其形成機制,通過有針對性的訓練使詞匯的隱喻意義在學習者心理詞庫中建立有效聯結,使其在語言產出中能夠激活詞匯的多重語義;(2)注重隱喻映射機制的解讀。 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方式,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認知方式(Lakoff et al., 1980),語言中充滿隱喻表達。 隱喻映射是在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進行特征選擇與聚焦的認知加工過程(黃興運 等,2022)。 如果學習者“注意”到語言表達中的隱喻機制,就能夠在翻譯過程中有意識尋找相似性,在不同的認知域之間建立隱喻聯結;(3)提高對于學習者語言質量的要求,適時指出翻譯或寫作中出現的隱性不地道現象,并通過提供高質量的語言輸入提高學生語言產出的地道性和準確性;(4)注重漢英詞匯化方式對比和翻譯策略訓練,幫助學習者熟悉兩種語言表層結構的差異性,克服母語表達習慣的遷移作用,學會采用綜合性方式表達內涵豐富的概念,提高詞匯提取質量和隱喻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