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3年,蜀國皇帝劉備在白帝城去世托孤,諸葛亮以丞相錄尚書事輔政,封武鄉侯,允許“開府治事”,次年兼領益州牧,統攬軍政大權,開啟了自己治蜀的全新時代。
此時,承襲帝位的劉禪年方十七,素來被認為才智平庸無力領導國家;北面的曹魏實力雄厚;東邊的孫權也虎視眈眈;西邊和南邊有邊境豪強和少數民族零星叛亂。這個關頭既不能安內也不能攘外,真是應了諸葛亮“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的論斷。
都說諸葛亮有些“強迫癥”,而重壓之下,會促使“強迫癥”行為更加明顯。為了減輕蜀漢政權的壓力,不負劉備囑托,“攘除奸兇、興復漢室”。作為領頭羊的諸葛亮帶領蜀國群臣們進行了不懈努力,一起都有點兒“犯癥”。
從永安受托執政算起,到北伐病卒五丈原,諸葛亮單獨執掌蜀國大權共計十二載,這期間他竭力鞏固內政外交,不僅使蜀國獲得了難得的安定環境,也進一步增強了國家力量。但這一短暫的成功,卻是通過他殫精竭慮耗心血、事無巨細一把抓的工作作風和工作方式換來的。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謹慎是諸葛亮對自己性格特點的清晰自我認知。不僅注重細節、凡事謹慎,其個性中或多或少還存在追求完美、對自己和他人高標準嚴要求的傾向。
比如面對蜀漢政權國狹人少、兵源不足、馬匹稀缺的軍事短板,諸葛亮試圖從改良武器裝備著手提升戰斗力,達到了“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的程度。相傳蜀國有位叫蒲元的鐵匠,最擅長打造鋒利的短刀,不但從選材、火候等方面有嚴格的要求,而且連淬火用的水都必須從固定的河流中取得。如此“匠心”自然深得諸葛亮“相心”,被請來為蜀國軍隊打造了三千口削鐵如泥的鋼刀,確保殺傷力提高。諸葛亮也數次親自過問匕首、斧頭、頭盔等軍事裝備的生產和配備工作,試圖靠一己之力把住軍工質量關。后世流傳了諸多關于諸葛亮親自督察、指導生產兵器的故事。《元和郡縣志》說,“陵州始建縣,東南有鐵山,出鐵,諸葛亮取為兵器,其鐵剛利,堪充貢焉。”《讀史方輿紀要》說,“鐵鉆山在崇寧縣西六里,武侯(諸葛亮)鑄鐵鉆于此,以造軍器。”又說,“鐵溪河自邛州(今成都邛崍市)流入新津(今成都新津區),注入皂江,相傳諸葛武侯曾烹鐵于此。”

不滿足于此的諸葛亮還自行設計新式武器和裝備,容易讓人聯想到電視劇里丞相深夜營帳中點燈繪制草圖的場景——成就了著名的諸葛連弩,能發射八寸長的短箭,一發十箭,用于中程距離的伏擊阻敵效果很好;還有傳說中的“木牛流馬”,是專門用于山地運糧的機械,大幅提升了蜀道上運糧的效率。
此外,諸葛亮在提高單位部隊戰斗力上也下足功夫。他狠抓部隊基礎訓練,制定了詳盡的軍令、軍法、軍規,清人張澍編《諸葛忠武侯文集》中收集的諸葛亮軍事著作,僅“軍令”“兵要”和有關軍事教令就有三十余則。他嚴格練兵,親自講述安營扎寨該如何布置、行軍應敵該如何處置,甚至當敵軍騎兵沖過來時如何閃躲、弓箭手何時發射、長矛手怎樣配合,一絲一毫都細致入微進行設計。他執行軍法,表現得相當嚴酷,要求“聞雷鼓音,舉白幢絳旗,大小船進戰,不進者斬”,“凡臨戰陣,皆無歡嘩……不聞令而擅前后左右者斬”,對軍中士兵杖罰二十以上都要親自過問審察!他積極鉆研各種作戰陣法,強化日常演練,所謂“名成八陣圖”,目的就是為了練就一部強大精準的戰爭機器,能在風云際會中手握砝碼增加更多贏面。

處理軍務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治國理政了。
作為丞相和輔政大臣,諸葛亮在輔佐后主劉禪上可謂近乎苛刻。劉禪做人做事不自信,諸葛亮勸誡他“不宜妄自菲薄”;劉禪不善于聽取意見,常鬧笑話,諸葛亮告誡他“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劉禪包庇親近,縱容宮闈中的違法者,引發諸葛亮關于執法“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的議論。
諸葛亮為了移除東漢末年外戚宦官輪流專權破壞朝政的弊端,進行了一系列的制度設計以穩固政權。其中核心便是“宮中府中俱為一體”,即以士人統領宮(皇宮)中、府(丞相府)中,取代宦官、外戚在宮中的地位。如此一來,原本宮府分離的二元體制變成由士人領導的宮府一體,作為士人領袖的諸葛亮自然而然要擔負起更多職責,促使形成了“政事無巨細,咸決于亮”的局面。
諸葛亮治蜀興兵的“強迫癥”行為是其性格方面的因素使然,同時也是內外壓力過重造成,對待事情往往越是細摳越不容易抽身出泥潭。奈何丞相“魅力”太大,不知不覺還影響了蜀國群臣和整個朝野的風氣。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諸葛亮事必躬親、小心謹慎、忠智兼備的品性,加之其注重品德、量才而用的選人用人標準,促使諸多有著相似品行的人才凝聚而來。他們在諸葛亮生前執行好既定政策,死后延續了其執政理念和行事風格,推動蜀漢政權持續穩固了數十年。
蔣琬是諸葛亮著力培養的第一代接班人。當年隨劉備征戰入蜀,被任命為廣都縣(今成都雙流區)縣長,他嫌權力太小,有些失落,因而在公務的處理上積極性不高。一次劉備外出視察廣都,看到蔣琬不僅各項公務懈怠,且白日醉酒,不禁勃然大怒,要將他治罪處死。一旁的諸葛亮連忙求情:“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修飾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劉備聽了諸葛亮的勸說,沒有處死蔣琬,只作了撤職處理。
此后不久,蔣琬再度被起用,出任什邡縣(今四川省德陽市什邡市)縣令。受到諸葛亮的充分信任,蔣琬深為感動,一心以諸葛亮為榜樣,工作態度大為改變,勤勉不懈,認真履職。劉備進位漢中王之后,蔣琬被選拔進入中央朝廷,所具備的輔佐朝廷之才便逐漸顯露出來。諸葛亮北伐時期進駐漢中,蔣琬在成都后方兢兢業業,操持有度,保障供給,確保前方足兵足食。
諸葛亮一直器重蔣琬,時常言傳身教,蔣琬也樂于效仿丞相,特別是在氣質這塊拿捏得死死的,取得驚人效果。諸葛亮公元234年于北伐期間“星隕五丈原”,推薦蔣琬為蜀國宰相,《三國志·蔣琬傳》載:“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蔣)琬出類拔萃,處群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
處變不驚,堪稱諸葛再世,“由是眾望漸服”,挽救了政權交替時的一場危機。
文官如是,武將也難出其右,向寵便是代表。在諸葛亮啟動北伐前所上的《前出師表》中,為了穩固后方,對朝廷人事作了系列安排,向坐鎮家中的皇帝劉禪舉薦了多名“賢臣”,武將中唯獨點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在蜀國如魏延、張翼等立下赫赫戰功的眾將之中,向寵似乎顯得名不見經傳,然而此時卻被委以重任,并得到諸葛亮如此高的評價,主要是由于向寵如諸葛亮一樣“謹慎”。
向寵在劉備在位時擔任牙門將。夷陵之戰蜀國慘敗,幾乎全軍覆沒,折損多員大將,面對危急戰勢,“(向)寵營特完(好)”,被并不常夸人的劉備稱之曰“能”,其謹慎風格可見一斑,因此得到諸葛亮另眼相看。日后戰事中,無論排兵布陣、軍隊配合還是熟悉攻守地形環境等,向寵始終保持小心翼翼、不急躁冒進的作風,與諸葛亮極為相投,更符合穩定后方的需求,才被推薦給劉禪,接替北伐期間后方統軍的空缺。向寵不負重托,擔任督軍期間,忠心耿耿盡職盡責,牢牢把控住北伐后方的軍事大權,不曾出一點差錯,“使士卒和美,強弱得其所宜也”,可確認是一位完美主義者。

看來,“強迫癥”是能“傳染”的。但若要論及得諸葛亮真傳有過之無不及者,蔣琬和向寵恐怕還都比不上董允。
同樣作為諸葛亮北伐時蜀國后方的人事安排之一,董允的重要性似乎更大。諸葛亮“慮后主富于春秋,朱紫難別,以(董)允秉心公亮,欲任以宮省之事”,并“統宿衛兵”。也就是令董允代為輔佐劉禪,同時掌管宮廷的警衛部隊。
“強迫癥”患者一般做事比較刻板,凡事必須按自己的意愿來執行。董允代諸葛亮管理宮中期間,“獻納之任,皆自專之”,“處事為防制,甚盡匡救之理”。也就是說制定各種規章制度,來防止和糾正劉禪的錯誤,達到了相當較真的程度。劉禪欲增選美女以充后宮,理應視為當然,卻被董允堅決阻止。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皇帝言行舉止必須在設計的框架內,衣食住行必須符合相應的規定,在劉禪看來,董允或許就是個偏執的大叔。在糾正皇帝私生活上,諸葛亮本就令人畏懼,但好歹只是喋喋不休地規勸。而董允卻是粗暴地干涉和反對,達到了令人切齒記恨的程度,不過礙于諸葛亮,劉禪才不敢發作。諸葛亮北伐多次出征,成都宮中從未發生任何變故,董允著實功不可沒。

整個后諸葛亮時代,在蜀國群臣中或多或少能看到諸葛亮的影子,如尚書令呂乂,“治身儉約,謙靖少言,為政簡而不煩”;如董厥,曾得到諸葛亮的好評:“董令史,良士也,吾每與之言,思慎宜適。”蜀國滅亡前最后一位實際執政者姜維,歷史上評價雖然頗有爭議,然而其堅定執守的一面,卻得到了廣泛認同:一是忠義,“姜維之心,始終為漢,千載之下,炳炳如丹”,他心存漢室的夙愿至死不渝,為蜀漢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二是廉潔,“宅舍弊薄,資財無余,側室無妾媵之褻,后庭無聲樂之娛,衣服取供,輿馬取備,飲食節制,不奢不約,官給費用,隨手消盡”,有著清廉自持的高貴品質。這些著實都深深受到了諸葛亮的影響。
歷史上有點“強迫癥”的人物不少。春秋時期的宋襄公,無法忍受沒有列陣完畢的戰斗,偏要等到楚軍渡河列好陣后與之開戰,結果大敗。西漢時期的大臣霍光,每次出入宮殿門時從哪步起、哪步止,都要邁得毫厘不差。

然而,像諸葛亮這樣將“強迫癥”行為貫徹為國家行為、其意志轉化成國家意志者實在少見。
陳壽在《三國志·諸葛亮傳》中對諸葛亮評價道:
“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
若逢太平盛世,諸葛亮一定能興國安邦開創盛世。在北伐期間,諸葛亮精選與自己有相同“強迫癥”氣質的官員和將領將成都大后方治理得有條不紊,也是一種側面明證。
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的諸葛亮,幾十年“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為復興漢室,耗盡了一生心血,為后世之楷模。若說諸葛亮一生所犯最大的強迫癥,那就是希望一絲不茍地執行當年《隆中對》里提出的既定方針不出偏差,并為之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然而積勞成疾的他最終英年早逝,空留滿腹未盡心愿。
(來源:國家人文歷史)
責任編輯/李雪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