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為什么容易陷入內耗？

一

今天我和大家聊一下我們現代人精神上的困惑——我們要怎樣活出自我？怎樣能夠獲得生活的一點意義？

前段時間，我在B站看到一個年輕人的視頻，看完以后心情很沉重。

他說：“學校教出來的我們，只不過是NPC罷了！我們普通人就是讀20年書，還30年房貸，剩下二三十年再為醫院做點貢獻。”

所謂NPC，就是游戲中被程序控制的一些游戲角色。意思是，我們都是像一個機器人一樣，被程序控制著走完了這一生。

我估計不是他一個人有這個想法，很多年輕人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是按照別人設定的程序走，自己的人生沒有自己做主。

這種精神內耗看起來是個消極的事情，但我從中看到了積極的一面，就是我們開始在反思我們的人生，反思我們的學校，反思我們的教育。

這叫人的自覺，或者說人的覺醒。為什么我們的老一輩沒有這個痛苦呢？山東的現代詩人臧克家，有一首詩叫《老馬》：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

它橫豎不說一句話，

背上的壓力往肉里扣，

它把頭沉重地垂下！

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淚只往心里咽，

眼里飄來一道鞭影，

它抬頭望望前面。

我讀臧克家的這首詩，總是讀得心情特別沉重，它讓我想到了我原來熟悉的那些農民工兄弟，他們就像這個老馬一樣。但是他們無怨無悔，拿一點錢就感到特別快樂。

借用黑格爾的哲學來講，我們上一代的農民工是“自在的存在”，他過的是一種自在的生活，沒有反省的意識。

而現在的年輕人是一種“自為的存在”，開始反省自己的生活。從自在到自為，說明我們開始獲得了自己的主體意識。

既然有反省、有不滿，就一定會有進步。魯迅先生說，人類就是坐著不滿的車輪，奔向一種不滿的前方。

二

當然，不是只有我們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古往今來，我們的民族精英也在不斷反省這個問題，比如蘇東坡在黃州寫的《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蘇東坡夜晚飲酒，醉而復醒，醒而復醉，由于喝得醉醺醺，回家時仿佛已是三更。他的家童睡得像個豬，怎么敲門都不應。

他是比較有修養的，敲門敲不應，他就不把他們叫醒，又杵著拐杖去江邊散步，開始思考人生。

“長恨此生非我有”，他說我這一輩子就不是我自己。“何時忘卻營營？”，由于我蠅營狗茍，一直想在社會上獲得利益、名譽和官職。

“夜闌風靜縠紋平”，長江里一點風都沒有，江水很靜。“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老子不干了，我要活成蘇東坡，擺脫這個社會的束縛。

然而，蘇東坡并沒有擺脫。據說，他是被監管的團練副使，人家看到他寫在江邊的詞，以為他真跑了。當時的地方官怕得要死，到處去找，最后在一個江邊的沙地上看到他正在睡覺。

可見他根本沒有歸隱田園，也沒有江海寄余生，這是一種想要擺脫又無法擺脫的人生困惑與感傷。

一方面，我們很難逃脫這個世界的天羅地網；另一方面，你完全按你的個性生存也比較困難。

于是，我們大多數人就像一個車床上出來的螺絲一樣，統一規格，統一型號，走完統一的人生，都活成了“差不多先生”。

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比如我作為一個男人，在父母面前想當個好兒子，結婚以后在老婆面前想當個好丈夫，有了孩子以后又想當個好父親，教書以后也想當個好老師，跟朋友在一起又想當個好兄弟。

我可能什么都是，是個好兒子、好學生、好丈夫、好老師，就是不是戴建業。

年輕的時候，我們常常害怕讓身邊的人失望，而去做一些與內心相違背的選擇。于是，我們很容易陷入一種精神內耗之中，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為了什么而活。

古人說“外圓內方”，我們內部要有我們的堅守，外部也要有一定的適應。

三

弗洛姆有一本書叫《逃避自由》，我們看起來好像很多人喜歡自由，骨子里卻逃避自由，因為要想享受自由的快樂，就得承擔自由的責任。

你要過一種特立獨行的生活、一種有差異化的生活，你就要承擔風險。

所謂內卷，就是大家都走同樣的路，沿著社會的慣性來生活，風險最低，也最沒有意義。

那么，我們怎樣擺脫程序化的人生模式，在世俗要求和自我個性之間達到平衡呢？我們要做到幾下幾點：

首先，年輕的時候，你一定要學會掙錢。沒有錢是不行的，不要聽那些胡說八道。有了錢，你的腰桿子才硬，有了錢，你說話才有底氣。

在這個知識的時代，你不進行思考是賺不到錢的，動腦筋才是真正的勤奮。在有一定經濟保障的前提下，再去追求我的個人愛好。

在這個問題上，可以學學我們的孔夫子。大家不要以為孔夫子高雅得不得了，他非常真實。

《論語》中有一段話，孔子說：“富貴如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他說富貴這種東西我如果能夠求得到，哪怕我給別人趕馬車，老子也干。如果我這輩子找不到富貴，那老子要干我自己喜歡的事情。我覺得這就是真人。

其次，我們要了解自己喜歡干什么，自己擅長什么，社會需要你干什么。

把你個人的喜好、個人的能力和社會的需要三者結合起來，然后再豁出去干。

比如我的研究生，很多人想去考公務員，我常常給他們潑點冷水，我說你一定要認真思考你適不適合搞行政。如果不適合，看到別人去考，你也去考，你將來不還是痛苦嗎？

我年輕的時候本來喜歡的是數學，結果陰差陽錯讀了中文。別人研究生畢業教大學，我也教大學，我跟別人走的路都是一樣。

后來我發現我的文章特別受歡迎，2012年還被網易評為“十大博客名家”。我就跟我的研究生說，早年我要知道我有這個能力，我就不會教你們了。

很多人向我約稿，我寫一個千字的文章，就可以拿幾百塊錢，那個時候大學的工資收入一個月也只有一千多塊錢。我為什么要教書呢？我寫小說、寫散文、編劇本不是很快樂嗎？

但我不知道，我沒有嘗試過，我不知道我應該怎么干，大家都這樣干，我就這樣干，所以教書一直教到現在。

最后，如果你的人生是完完全全按照社會規定的軌道前行，你還沒有找到適合你自己的生活道路，你也不要過分的痛苦。

你可以在隨大流的過程中，勇于嘗試，繼續尋找。

這個肯定有風險，你要有承擔風險的勇氣。你還年輕，如果這條路走不通，大不了回來跟大家走一樣的路，你再走一樣的路就無怨無悔。

我對幸福生活的理解是，讀自己喜歡的書，干自己喜歡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

人生不是一場賽跑，而是一次漫游，時時都有應接不暇的美景，處處都有新的刺激。希望大家都能找到一條適合你的生存之道，悠閑地飽嘗生命旅程中的快樂。

（來源：戴建業ID：gh_994fa931488d）

責任編輯/張元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