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龍蛟
情感是人類認識和體驗世界不可或缺的途徑,是存在于人腦的一種生物基因。審美的本質就是情感體驗,情感不僅是一種審美需求,更是翻譯質量評價的重要依據。同時,情感作為詩歌的本質屬性,在詩歌翻譯過程中具有重要地位和作用。因此,本文將基于AR 模式對譯者審美能力的調查,對詩歌情感的特征、功能以及翻譯審美再現模式進行探索研究。
AR 是Action Research 的簡稱, 由Kurt Lewin 于1946 年正式定名,主要指通過計劃、實施、觀察與反思的方式來解決現實問題,具有現實性、參與性和反思性等特征[1]169。具體而言,AR 強調主體以實際行動參與集計劃、步驟與反思為一體的研究,以解決自身問題、改善現狀為目標,其過程表現為動態性和非規約性,以What-Why-How 為其常規操作模式,即探查具體問題、分析問題成因、尋找解決方案。自20 世紀80 年代傳入中國以來,AR 主要被應用于聽力、口語、閱讀、寫作等方面的教學研究,但受其應用屬性影響,該模式為發現和研究翻譯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對于探索譯者培養機制、提升譯者審美及再現能力有著重要的理論借鑒意義和實踐參考價值。
為了解當下譯者的審美水平、所面臨的主要問題以及其在翻譯審美上的主要訴求,筆者將其分成若干小組進行詩歌翻譯練習,要求以小組為單位探討翻譯中存在的主要問題、相關成因和具體解決方案,并以PPT 呈現的方式與其他小組分享本組的最終譯文和翻譯體會。除此之外,筆者通過私信或訪談的形式隨機了解個體的疑問與心得,將其與各個小組的匯報情況進行整合,然后適時調整翻譯方法并在隨后的實踐中進行驗證,以此來了解相關方法的有效性、可行度以及譯者翻譯審美及再現能力的改善情況。
通過調查,筆者初步發現譯者的翻譯審美及再現能力存在理解失真、表達不暢、校對不力、審美意識淡薄等問題。針對上述問題的解決模式包括四點:第一,基于朗誦的審美路徑,即通過誦讀的方式理解原文,整體把握原文大意,體會其節奏、韻律、情感等蘊含意義;第二,基于探意、凝神、正言、潤色的翻譯步驟,即在朗誦原文的基礎上識別原文主旨大意,把握其內在精神,以目標語言形式表達出來之后再進行文辭上的修正與潤色;第三,基于真、善、美的翻譯原則,即在總體翻譯原則上要力求原文義旨轉換之真實、譯文語言表達之完善以及翻譯效果之優美;第四,基于形式與非形式系統的情感焦點,即在語言形式之外,要尤其注重以情感為主的蘊含意義。為此,本文將著力探討詩歌翻譯中情感審美及再現問題的解決模式。
詩歌作為歷史久遠、影響廣泛的一種文學體裁,是語言運用原始樸素性和現代藝術性的完美結合。然而,在詩歌的所有特征中,情感是其最為明顯、最為強烈和最為穩定的一個特征。本部分將就詩歌與情感的關系以及情感的翻譯問題進行研究。
在中國傳統文藝理論中,陸機在《文賦》中明確指出“言寡情而鮮愛”,認為缺乏強烈情感的詩歌無法獲得讀者喜愛;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指出,情感是詩歌的根本;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提出“情性所至,妙不自尋”,視情感為詩歌境界的決定因素。在現當代詩歌文學理論中,朱光潛[2]6視詩歌為情感的最佳表達方式,而成仿吾和郁達夫等學者則認為情感是詩歌的生命和實質。
而在西方傳統文藝理論中,Socrates 認為好的詩歌要以真摯的情感投入作為基礎;Aristotle 認為,詩歌是基于情感體驗的創作,可以激發并給人帶來審美愉悅;Horace 闡述了詩歌說教與娛樂的主旨功用,從側面證實了情感在詩歌中的價值[3]10-30。而在西方現當代文學流派中,以詩歌見長的浪漫主義認為情感表達是詩歌創作的初衷和目的,可以激發人的心弦并引起共鳴。
由此觀之,情感作為詩歌的本質屬性未曾受到歷史時序、地域空間、文化異質等客觀外在因素的影響,是中、西方詩歌文學創作與接受的主要內容和驅動因素。同時,從翻譯審美再現及接受的角度而言,情感是中、西方詩歌譯/讀者期待視野的融合區域,是詩歌認知理解與跨文化傳播的內在動力。
許淵沖[4]84-100認為,詩歌翻譯的最終目的在于使讀者樂之,實現情感上的愉悅,提出了等化、深化、淺化等審美再現策略,倡導文化寓意、語言文字、審美效果等多層面的優化。劉宓慶[5]110-140指出,審美主體對客體內在情感的感知、理解與把握存在明顯的間接性,需要主體借助審美想象與移情等手段來進行捕捉和再現。Newmark[6]14-15主張從韻律、修辭、文化等多個角度對情感的理解和審美再現進行把握。
但是,通過想象與移情捕獲詩歌內蘊情感離不開有效的意象營造,而詩歌意象往往是特定文化審美取向在審美主體內心世界的選擇性映射,詩歌翻譯若想取得近似于原文的審美效果須重視意象營造的文化適應性。同時,詩歌抒情目的與效果的達成有賴于語言的合理塑造及傳遞,這就需要從韻律、修辭等語言層面對譯文進行優化。因此,詩歌翻譯的情感審美及再現可以通過意象營造、文化適應和語言優化的綜合運用予以展開。
基于上文對詩歌情感及其翻譯的研究,本部分將以《紅豆曲》及其翻譯為例,對詩歌翻譯中的情感審美再現模式進行具體分析。
意象是一種基于物象、形而上的精神產品,可以促進意義的表達和情感的傳遞。在《周易·系辭》中,孔子曾提出了“立象以盡意”的問題解決范式,并對立象途徑和功能作了進一步的解釋和說明,表明意象營造是審美敘事的重要路徑。
《紅豆曲》原文營造出了動覺、意覺、視覺、聽覺和觸覺等多維并置的意象集群,賦予了該詩獨特的具象美和虛象美。原文借助視覺所營造的具體意象和借助意覺所營造的虛擬意象,在楊憲益和霍克斯(Hawkes)等主流譯文中[7]167-169都有所呈現,但受詩學、意識形態、主體能動性、主體間性等因素的影響,其呈現方式不一而同。
通過對比分析可以發現,楊、霍的意象營造方式主要表現為再現、重構、新造、省略。在具象的審美再現中,楊憲益的譯文以再現為主,如將“春柳”譯為willows;而霍克斯的譯文則以新造為主,如“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tell me it’s not true”的魔鏡意象。在虛象的審美再現中,楊憲益以重構為主,如將“相思血淚”重構為drops of blood 和tears of longing 這一視覺和意覺相結合的復合意象;而霍克斯則全部采用了重構方式,如將“玉粒金莼”重構為food and drink 等意覺意象。
總之,楊憲益的意象營造方式以再現和重構為主,而霍克斯則以重構和新造為主。從兩個譯本在國內外讀者群體及學界的不同反響可以得知,在以傳達信息為目的的翻譯前提下,再現是一種合理的意象營造方式,而在考慮讀者的審美期待、審美接受與反應以及詩學等因素的情況下,重構和新造則更為可行。
文化是特定思想、物質和行為的多元集合,反映或代表了特定審美理念和審美取向。集體審美意識、習慣及實踐的傳承、變革和創新構成了文化發展與演變的主要模式,審美始終都是文化的核心與靈魂所在。因此,為觀照目標讀者的審美期待及其與作者的情感同向,文化適應在翻譯實踐中更多的體現為審美適應,要求譯文與目標受眾所屬的文化傳統、意識形態、詩學理念及社會規約等價值標準相契合,使譯文在文化異質性審視下以恰當方式確保非通約性信息的有效傳播。
《紅豆曲》使用了中國詩學審美敘事所獨有的系列文化詞匯,且皆與愛情、相思、盼念有關。通過分析楊、霍兩個譯本可以得知,兩者都用到了簡化性縮略,即原文本意義與目標文本意義基本對等,但后者是對前者進行淺化或省略的結果。不同的是,霍譯本采用了適應性改寫,即在觀照目標受眾審美期待、詩學規約和文化從屬的前提下,譯者對原文意義進行了重構性或創造性的改寫,致使目標文本意義與原文意義明顯不同卻又更容易為目標受眾所接受。
具體而言,楊氏對文化蘊意的處理以簡化性縮略為主,如在目標文本中直接省略“紅豆”,并將“畫樓”淺化為painted pavilion?;羰蟿t主要采用了適應性改寫,如將“紅豆”譯為little red love-beans,在保留其文化異質性和非通約性的同時,又使其意義和形象可以為目標讀者所理解和接受。此外,如果說上述案例只是在措辭上的文化適應,那霍氏對于“菱花鏡”的處理則是在風格、內涵、聯想和移情等蘊意上多方位的文化適應,“Mirror,mirror on the wall, tell me it’s not true”在目標讀者對“菱花鏡”的認知理解上添加了神秘性、方位性、功能性和審美性的留白。
總體而言,楊、霍兩位譯者在文化信息的呈現方式上各有特色,但就譯文的審美接受與傳播而言,霍氏的適應性改寫更為值得參考和借鑒。
語言是情感與意義的外在形式,而情感與意義則是語言的內在構成。在語言表達中往往會出現言不盡意、意在言外的情況,但這并不意味著對語言形式重要性的貶低。相反,美學注重形式的提煉,語言之美通常體現為確切和穩定的客觀形式。翻譯美學強調主體從審美視角對客體的翻譯再現進行語言優化,在保證基本語法、句法和邏輯正確性的基礎上從修辭、韻律、節奏等層面力求譯文的進一步完善。
曹雪芹在創作《紅豆曲》的過程中從整體上對該詩進行了藝術把握。就修辭而言,原詩用到了對偶、排比、夸張和用典等多種修辭手法,強化了情感的靈動性和觸動性;在韻律層面,原詩以尾韻“ou”為基準,在保證詩歌音樂性的同時也彰顯了主題情思的綿長,而臨近收尾處適時的變韻“a”和“in”則在起承轉合中強化了情感的強度和韌性;在節奏層面,原詩以一行三頓的模式為主,在情感轉折的節點上又輔之以一行一頓或兩頓,形成了輕緩往復的情感脈動。
通過對比可以發現,楊、霍兩個譯本在語言優化上各有特色。首先,在修辭應用上,兩位譯者都借此來保證譯文結構形態的簡練精當和意義傳達的靈活律動,但楊譯本以明喻、倒裝和排比為主,而霍譯本則更加多元化,涉及懸垂、錯格、排比、聯珠和松散句,后者的語言張力更強,而且在結構形態上與原文存在著一定的共鳴。其次,在韻律安排上,兩位譯者都借鑒了十四行詩的格式,押尾韻且以雙行體收尾,但楊譯本采用的是隔行押韻模式,整體韻腳為abcb/bded/ff,而霍譯本主要是兩行轉韻模式,整體韻腳為aabb/ccddd/e/ff,后者的音樂感性更為明顯。最后,在節奏的把握與設計上,兩位譯者都充分發揮了音步的優勢,但楊譯本采用了五音步為主、六音步和七音步為輔的模式,而霍譯本則采用了六音步為主、多音步為輔的模式,更容易將讀者帶入共情語境。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發現,在語言優化過程中,韻律的作用最具感性,而兩行轉韻的韻腳模式由于其集中性、突顯性和規律性等特征,在審美樂感上要比略顯流散和隨意的隔行押韻模式更為強烈。同時,節奏是詩歌韻律之美的重要支撐,可以有效激發讀者的情感體驗。此外,修辭手法的靈活應用可以促進語言結構形態的提煉和優化,提升讀者的詩性體驗與暢想。
本文基于AR 模式下譯者審美及再現能力的調查結果,對詩歌翻譯中的情感焦點問題進行了探索性研究。在分析和研究了情感與詩歌的關系以及相關學者對于情感翻譯問題的論述之后,初步提出了意象營造、文化適應和語言優化的情感審美及再現路徑,并以“紅豆曲”及其翻譯為例,對該模式的具體應用進行了描述分析。情感作為詩歌翻譯過程中的一個焦點問題,是對譯者審美及再現能力的重要考量模塊,此次研究及相關成果對今后譯者審美及再現能力的培養和提升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