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劇《我的土地我的家》的敘事藝術*

譚文鑫

（長沙學院影視藝術與文化傳播學院,湖南長沙 410022）

2012年，一部表現了我國農村改革開放數十年歷程的電視劇《我的土地我的家》播出，次年，便榮獲中國電視劇最高政府獎——“飛天獎”。作為一部榮獲“飛天獎”的農村劇，《我的土地我的家》自然會有諸多可圈可點之處。其中，尤為值得重視的是，在講述農村長時段發展中蘊含的獨到敘事藝術。但，迄今為止，這部電視劇尚未得到學界的足夠關注，更別提對其敘事藝術進行專門的探討①。有鑒于此，筆者試圖彌補以上缺憾，擬從“土地的合與分”“農民的去與留”“界碑的立與挖”等維度，就此做番探討。

一、土地的合與分

電視劇第一集一開始就有一段畫外音，內容如下：“一個意想不到的春天，降臨在1979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有力地推動了全國轟轟烈烈的農村改革的進程，也給張老存以及千千萬萬的農民，指明了脫貧致富的方向。”緊接著，村干部還借助廣播告知大家：“社員同志們，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咱們國家呀，要實行改革開放。黨中央決定，要在農村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咱們太福大隊被公社批準為第一批土地承包試點村。也就是說呀，土地可以承包到戶了。”

由上可見，《我的土地我的家》將故事時間的起點，設定在“1979年”；首先帶來的重頭戲，便是土地“承包到戶”，即“由合到分”。具體到主人公張老存，對他而言，土地的“承包到戶”意味著對“霸王田”的爭奪。所謂“霸王田”，就是太福村最好的一塊地，也是老農民張老存念念不忘的一塊地。畢竟，他是一個“把土地視為生命的農民”，——在他看來，只要有土地，就不會餓肚子。為了凸顯這一點，電視劇還插入了張老存手拿泥土的特寫鏡頭（見圖1）。

圖1 《我的土地我的家》劇照1

不過，看重“霸王田”的，并非只有張老存，還有其他農民，尤其是他的親家，干脆說自己“天生就是個農民，莊稼人”，一定要爭這塊地。為了分到“霸王田”，張老存在正式分田之前，就四處活動。他先是找了分田小組的組長，要他想辦法，但后者不愿徇私舞弊；之后又找了分田小組的其他人，甚至還給趙振和送了禮。雖然，分田一事，張老存費盡心機，但結果事與愿違，通過抓鬮，“霸王田”最終被分給了寡婦劉荷花，——劉荷花還是獨身的張老存喜歡的對象。

除了想要“霸王田”，張老存還想方設法多占地。且不提他幫助寡婦劉荷花種“霸王田”，單就他處理次子張二糧與趙梅梅的婚事，就能見出這一點。張二糧本與趙玉杏兩情相悅，但同村的趙梅梅也喜歡他。當大膽的趙梅梅主動向張老存提出要嫁到張家時，后者最關心的是，趙梅梅嫁過來后，能否把她的田也劃過來；在得到肯定答復后，他就逼著張二糧娶趙梅梅，為此鬧出不小的風波。

不過，對于有三個兒子的張老存而言，分地并未止步于村里的分田到戶。起初，張家的地，還是合在一塊種。張老存帶著全家在地里耕耘，并讓張二糧記錄每個人的出工情況；年終，則按照出工情況分紅。長子張大糧和張二糧勤勤懇懇，安心勞作；可最小的兒子張三糧好吃懶做，經常不出工，還嫌年終分的錢少，惹怒了張大糧的妻子，后者多次大吵大鬧，要求分家。為此，張老存還氣病了。分家，自然又帶來張家內部的分地。盡管張老存極不情愿分家，但經不住子女一致同意，最終只能既分家又分地。也正是這一次分家以及由此帶來的再次分地，緩和了家庭內部的沖突，也調動了家庭成員種地的積極性。

總的來看，《我的土地我的家》的情節設置，首先圍繞著土地的合與分，展開一系列矛盾沖突：從村里分地前，張老存對“霸王田”的爭奪；到分地后，張家的地合在一塊種，又帶來家庭矛盾；再到張家的分家以及再次分地，由此化解家庭矛盾。

二、農民的去與留

在充分展現土地的合與分之后，編創者在敘事上，則注重表現農民的去與留。對于老農民張老存而言，這自然不是一個問題，因為長年在地里勞作，他儼然成為扎根泥土的莊稼，已完全離不開土地。但是對于他的三個兒子而言，卻面臨這個問題。

張二糧是張家三子中最有可能通過讀書離開土地、進入城市的一位。他學習成績優異，但張老存不支持他參加高考，因此一直留在家里，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才有時間復習功課。盡管同村的趙玉杏一直鼓勵、幫助他，但畢竟復習時間有限且精力分散，因此張二糧在高考中名落孫山。趙玉杏則幸運地考上大學。即便如此，趙玉杏一直對他不離不棄，仍然想方設法幫助他離開農村。不久，縣文化館要招文藝創作員，她鼓勵喜愛文學的張二糧參加考試。后者也不負期望，成功考上，但張老存堅決不同意他進城，甚至以死相逼。無奈之下，孝順的張二糧決定不去文化館，而是選擇像父親一樣扎根土地。

當然，作為年輕一輩的農民，他也有不同于其父之處，那就是種地更講究科學方法、更注重經濟價值。他采用科學施肥，糧食取得高產；他從種糧到種“種子”，從單干到建立合作社一起干，實現了土地收益的增加。最后，為了保護耕地，他奮不顧身帶領村民阻止鋼廠的建設，體現出對土地的深情。該劇導演楊晶曾直言：“進入90年代以至于2000年以后，以張二糧為代表的新一代農民，接過父輩的囑托，合理利用土地、勞動力、資金和技術這四大農村經濟發展要素，搞‘大農業’，……從2004年起，國家為促進農民脫貧致富，對農民的糧食實行保護價，之后接踵而來的是取消農業稅，實行土地流轉，讓農民把土地經營搞活等一系列有利于民生的舉措。農民走向富裕，農業得到發展，農村更加繁榮。因此，把傳統的農業生產變成企業化經營，這種覺醒和魄力是我們全劇的大主題，是承載全戲厚重感和時代感的基石。”②可見，“新一代農民”張二糧及其所推行的現代農業生產方式是全劇著力表現的對象。

至于張三糧離開土地，則是因為好吃懶做，一心想賺大錢。在主動放棄耕作后，他開了一個尾礦場，雖效益不錯，但因污染環境，遭到關停。此后，他回到張二糧的公司工作。長子張大糧的離開鄉土，乃被動之舉，因有一年種糧收益不高，他只能進城，在建筑工地打工，工作相當勞累，甚至還受了傷。后來，在張二糧的召喚之下，他同樣選擇回到農村，投入農業生產之中。

最特別的還是趙玉杏，她主動辭去公職，加入張二糧的公司，回村當“農民”。趙玉杏本是農家孩子，當年一考上大學，就離開農村，后至縣農業局工作。因厭煩平日工作中的瑣事，她開始心生去意。其后，張二糧想成立糧業公司，得到她的大力支持。繼而，國家鼓勵土地流轉，張二糧想趁機將業務擴大，更是讓趙玉杏下定決心辭職，加入他的團隊。事后，趙玉杏還對張二糧發出如下感慨：“誰能料想到，當初我那么極力反對你留在農村，現在自己卻被你拉回來了。”

其實，關于張二糧、趙玉杏等“新一代農民”的去留問題，還可從文化的角度，進行深入分析。如前所述，張二糧本可通過高考走出鄉村，但因父親不支持，所以考試僅差三分落榜；其后，他被縣文化館錄取為文藝創作員，又遭到父親阻攔。可見，他也曾想離開土地，且付出了不少努力；因此，他留在鄉村，顯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動的。但，或許是受到父親深愛土地的長久影響，他也喜愛在地里勞作。因此，當趙玉杏埋怨他不離開鄉村時，他并不覺得當農民有什么不好，而是從心底里真正認同傳統的農耕文明，立志當個“有出息的農民”。誠然，他是“新一代農民”。這里的“新一代”，就集中體現在對現代科技的認同上。例如，電視劇中，寡婦劉荷花因為家里沒有男勞力，準備出租“霸王田”，好幾個老農民搶著要租，其中就有張老存。為此，農業技術員金萍還專門組織了一場關于種地知識的搶答考試，勝出者就能租到“霸王田”。對于金萍提出的關于“過度使用化肥的危害”等農業科技問題，幾位老農只是憑著平時種地經驗來回答，對于其中的科學道理，不甚了然；相比之下，有文化知識的張二糧則回答得富有專業水準，故而勝出。其后，張二糧與父親還有過一次關于施肥的較量。張老存按照自己的老經驗，認為要根部施肥；張二糧從科學角度出發，認為葉面施肥效果更好。最初，張老存并不以為然，但張二糧采取葉面施肥的糧食獲得高產。因此，張老存不得不認同張二糧的科學種田理念。

至于趙玉杏的由城返鄉，則完全是出于自己的主動選擇。她先是通過高考走出山村，并鼓勵張二糧也要離開鄉土，體現出的是對城市現代文明的向往。但，在城市工作多年后，她產生了不適，兼之，鄉村同樣有發展空間，故而主動辭職，加入張二糧的公司，從事現代農業生產。她和張二糧一樣，在去與留的抉擇中，包含著傳統農耕文化與現代文明理念的融合。

三、界碑的立與挖

前文已述，1979年，太福村實行土地“承包到戶”，即“由合到分”；但時過境遷，分散的土地經營，不利于實行大規模的農業機械化，因此，土地又面臨“由分到合”。

具體到張家，張老存與劉荷花喜結連理后，“霸王田”終于歸至他名下，且國家保障農民的土地權益。欣喜之余，他在“霸王田”立下界碑，證明歸其所有。為了突出這一點，電視劇在表現立界碑的時候，采用了特寫鏡頭（見圖2）。從藝術創作的效果來看，編創者之所以如此凸顯張老存的立界碑，顯然是為之后的挖界碑制造沖突。

圖2 《我的土地我的家》劇照2

就在張老存立下界碑不久，張二糧在鄉村全面推行合作化，要將土地集零為整，自然就要挖掉張老存剛立的界碑。因此，兩人之間又產生矛盾。

張二糧根本無法說服張老存。在張老存看來，當年，正是由于土地“承包到戶”，才調動了廣大農民種田的積極性，自己就是土地“由合到分”的受益者；現在，張二糧要重新把土地集中起來，豈不是要回到過去。

倒是張老存心愛的孫子有辦法。他耐心地告訴張老存，挖掉界碑，整合土地，就是要實現“農業合作化、機械化”。雖然，張老存并不情愿，但思前想后，最終還是同意挖掉界碑，將自己的土地重新放回合作社，——土地實現“由分到合”。電視劇在表現張老存主動挖掉界碑時，同樣運用了特寫鏡頭（見圖3）。

圖3 《我的土地我的家》劇照3

“霸王田”的爭奪與界碑的立下，彰顯的自然是張老存對土地的深情；至于，界碑的“由立到挖”，則意味著張老存土地觀念的轉變。后者若從文化的角度來分析，則是堅守傳統農耕文明的張老存，最終認同了作為現代文明的農業機械化。此后，張二糧的“新希望糧業公司”正式開業。春種秋收，農田里結下沉甸甸的麥子。張老存看著忙碌的收割機，不禁感慨：“這個機械化就是好”。

綜上所述，榮獲“飛天獎”的農村劇《我的土地我的家》，在長時段的鄉村書寫中蘊含著獨到的敘事藝術，具體體現有三：其一，土地的合與分，即編創者首先圍繞農村土地的“承包到戶”以及主人公張老存家庭內部的分家和分地來展開矛盾沖突；其二，農民的去與留，主要表現了張老存三個兒子以及趙玉杏在離開與回歸土地問題上的抉擇；其三，界碑的立與挖，主要是指農村的合作化帶來的土地“由分到合”。以上三點，都緊緊圍繞“土地”展開，彰顯了“土地”就是“家園”的鄉土觀念。

注釋：

①目前，關于這部電視劇，除了導演楊晶的闡述之外，還有一篇研討會的綜述，題為：《品味泥土的清香——電視劇<我的土地我的家>專家研討會綜述》，載《中國電視》2013年第4期。此外，在學術期刊上尚無專門的文章探討該劇。

②楊晶.深情的表達和歌頌——電視劇《我的土地我的家》導演闡述[J].中國電視,2013(1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