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視角下廣州城市公園建設管理經驗*
——兼談廣州園林工作者精神

程曉山 盧啟然

（華南農業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東廣州 510642）

一、引言

公園是城市公共綠地的一種類型，由政府或公共社團建設經營，以游憩為主要功能，并有改善城市生態、防火、避難等作用。[1]廣州城市公園的建設可追溯到1918年，孫中山倡議創建“市立第一公園”（今為人民公園）。[2]自人民公園建成（1921年）以來，廣州公園建設與管理歷經百年歷史，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本文從口述視角，聚焦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后廣州公園的建設歷史與管理經驗，采訪4位長期從事公園一線管理工作的園林工作者（見文末表1），根據他們的親身經歷，敘述他們與公園的淵源，從而尋找廣州公園建設與發展的線索，探討公園管理的經驗，以供學習研究和推廣借鑒。

表1 口述采訪對象概況

二、不畏艱難困苦，苦干實干的精神

吳勁章，原廣州市園林局副局長，1961年畢業于園藝學校（后改為園林中專）造園專業，畢業后先后擔任越秀公園技術人員、工程師、主任，1982年調任廣州園林建筑規劃設計院工作，先后擔任室主任、副院長、院長，1989年后擔任廣州市園林局副局長兼總工、巡視員，曾任廣州花卉協會會長、廣東園林協會副理事長、中國風景園林學會“優秀工程獎”評選工作專員、評委等職，并榮獲“中國園林終身成就獎”。[3]

1961年，吳勁章畢業分配到越秀公園管理處。吳勁章回憶，當年每一個人都嚴格要求自己，爭當“又紅又專的人才”。“我們每一個干部花1/3時間學習，1/3時間工作，1/3時間下基層鍛煉。當時有‘三個一百萬’的口號，其中一條就是‘要產一百萬斤魚’。我當年很年輕，在基層鍛煉最多的就是去養魚。”

圖1 采訪吳勁章

在越秀公園工作十一年的熊英也有相似的經歷。熊英，1981年畢業于廣州市園林中等專業學校，先后在越秀公園、廣州市園林局、黃花崗公園、中山紀念堂、珠江公園任職，曾任廣州市花卉協會秘書長兼會長、廣州市公園協會會長，并榮獲廣州市“抗擊非典先進個人獎”、廣州市“三八紅旗手”稱號。1981年，熊英中專畢業分配到越秀公園。當時吳勁章任越秀公園副主任，熊英回憶說：“他對我們要求很嚴，他分配的每項任務和工作我們都需要花時間學習。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獲得了充分的鍛煉。”

在公園工作時，熊英完全沒有因為自己是女性而被優待。“我們搬泥種花、打樹穴，還要開大卡車到龍洞挖草回來種。”種花沒有肥料，當時還是年輕姑娘的熊英到公園的化糞池里搬糞回來，稀釋后淋花。“很臭，一天洗多少次澡都是臭的，現在我還記憶猶新。”爸爸心疼女兒，建議她換個工作，免遭日曬雨淋之苦，但熊英卻享受其中：“我沒去考慮辛苦這個問題。我在公園工作，覺得這一行挺好。”

三、敢于不斷嘗試，開放創新的思維

何文鐘，15歲進入園林行業，從綠化工做起，在一線工作十余年，后又在工人大學學習深造。他先后任越秀公園綠化組組長、流花湖公園業務科科長、草暖公園管理處主任，之后又在園林行業民企任工程總監、副總經理，多次獲得廣州市園林局“先進生產工作者”“公園經營管理優勝獎”等榮譽。

1963年，為求生計，小學畢業的何文鐘去白云山挖茶坑，同年又去越秀公園負責北秀湖片區和花卉館的綠化。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年輕的何文鐘勤懇能干，幸運地得到許多跟隨大師工作和學習的機會。

為了建設流花湖浮丘，何文鐘親自帶著園藝學校的學生去英德上山撿石頭、挖野生植物，“工程部的瓦工、木工、鐵工、電工都過來干活。整個景區都是我們一手一腳做好的。只花了些買水泥鋼筋和一些磚瓦砂石的錢。”這個由公園管理處的職工們自行設計、采購、施工的項目最終獲得了成功，成為流花湖公園主要景點之一。

何文鐘表現出廣州園林人勇于創新、不斷求變的精神風貌。“改革開放后，很多東西我們可以自己去思考。”80年代初，他參與建設了西雙版納風格的勐苑，還開創性地提出園中的云南餐廳“傣白樓”的服務與主題相互融合的理念。為充分體現西雙版納風情，何文鐘等人找來省歌舞團的服裝師傅為“傣白樓”的服務員度身定制了傣族和白族服裝。“傣白樓”開創了廣州園林界以及餐飲界的第一次嘗試。

于1985年建成開放的草暖公園也是廣州園林人創新求變的成功案例。當時，吳勁章在園林建筑規劃設計院擔任副院長，并負責該項目的設計和建設工作。“當時我想，草暖公園只有一萬三千多平方米，怎么才能擴大它的空間呢？經過十幾個方案的比選后，我們決定將公園的主體建筑放到最后，并加闊前面的空間。”草暖公園既吸收了西方的設計元素，又繼承了傳統中國園林小中見大、步移景異的設計手法。[4]吳勁章評價道：“我們做的公園雖然是西式公園，但同時也運用了中國園林的造園手法。道路蜿蜒曲折，不斷改變方向，延長了游覽活動線，放在最后的主體建筑又為公園騰出了最大的空間，加上通透的圍墻把城市和公園的景觀連成一片，共同營造出最開闊的景觀效果。”草暖公園建成開放后，受到全國各地的強烈關注，時任上海市委書記江澤民也來此參觀。作為草暖公園主任的何文鐘自豪地告訴我們，草暖公園擁有當時最新潮、最受歡迎的娛樂項目。“我們燈光和音響設備齊全。音樂噴泉同時兼顧了舞廳的功能，后來又增設了卡拉OK廳，這在當時十分受歡迎。”公園雖然不大卻一票難求。“我們每天早上開園時賣的票都是預定15天后的，許多單位和學校一買就是幾百張，甚至有些單位直接包場。”

四、腳踏實地前行，探索并優化管理模式

莊勞動，曾任廣州市越秀公園黨委書記、主任，廣州市綠化委員會副主任，白云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局副局長，廣州市市政園林局公園處處長、副總工程師、副巡視員，廣州市公園協會會長、秘書長等職，全國勞動模范，全國綠化委員會“綠化勛章”獲得者。1976年，莊勞動從園林中專畢業，進入到廣州公園系統工作，在越秀公園工作二十余年間，他見證了這一時期廣州公園的快速發展。莊勞動把廣州公園管理模式分為“停滯不前”“以園養園”“撥亂反正”“差額補貼”“改革開放”和“依法治園”六個階段。

圖2 采訪莊勞動

莊勞動回憶，在“停滯不前”階段，“園林藝術還是禁區，公園沒有展覽。公園管理的方向不是園林綠化和美化，景點種植的都是經濟型樹種，沒有景觀可言。”1972年，公園逐步進入“以園養園”階段。當時的公園“在人工湖養魚，用竹林的竹子來編織物品。”

“‘撥亂反正’是從1979年開始的。當時很多人已經轉了行，林西副市長第一時間把我們園林行業的管理專才從各個地方收回來，組建新的園林管理隊伍。隨著80年代開始，廣州園林慢慢復蘇了。”1983年至1987年，公園進入“差額補貼”階段。“維護經費大部分由公園自籌。為增加收入，越秀公園增設了‘園中園’收費項目，還利用園內部分場館，拆除部分圍墻租賃經營。”

第五個階段“改革開放”是廣州公園煥發生機的年代。1988年越秀公園首次引進四川省自貢市大型燈會，震撼廣州城。公園的基礎設施建設也取得長足發展，先后完成了金印踏趣園、成語寓言園等13個項目。公園管理機構確定為事業編制，并開始從高校引進專業人員，改善公園管理人員的知識、年齡結構。

90年代的初期，政府開始抓公園管理，公園進入“依法治園”階段。[5]1989年，越秀公園開始了廁所改造試點。1991年，為全面提升公園管理質量，廣州市園林局編制了公園管理“優勝獎”（后更名為“紅棉杯”）活動的評比標準。從1991年至2005年，持續15年的“紅棉杯”檢評成為公園管理的標尺。“‘紅棉杯’的開展對廣州公園管理的‘質’的提升很關鍵。”從90年代開始，廣州公園管理水平逐漸提升，處于全國領先位置。

另一個公園管理的改革舉措是社會化管理的嘗試和推廣。針對公園廁所的管理問題，莊勞動找到了環衛局的專業隊伍。“我們請東山區廁工隊幫我們管，管出來的效果和以前比完全是兩回事。這成了廣州公園廁所和環境衛生社會化管理的雛形。”何文鐘在草暖公園也開始了綠化管養方面的改革。草暖公園的綠化養護讓芳村的花農來管，實現了社會化、專業化的管理。

五、分析總結

廣州是嶺南文化的中心與發源地之一，也是近代革命的策源地和當代改革開放的前沿。[6]嶺南文化具有兼容、多元、開放、務實、創新的特性。嶺南文化的務實性主要體現在講實惠、務實際、倡實干、求實效方面。開拓進取的創新精神是嶺南文化的另一大特點。嶺南人不拘于傳統陳舊的格式，只要“萬物皆備于我”，便可接納融合。嶺南人敏捷開朗、講究實際、敢拼敢闖的性格特征和多元兼容的文化特征，一直以來影響著嶺南園林的建設和發展。[7]在當代廣州，嶺南人的性格依然得到延續傳承，并深刻影響著廣州公園的建設和管理思路。

無論是60年代參加工作的吳勁章、何文鐘，70年代投身公園事業的莊勞動，還是80年代成為公園一分子的熊英，在他們身上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吃苦耐勞，勤懇務實的精神。他們的工作在城市里面是比較臟、苦、累的，他們自嘲為“城市農民”，卻從未想過轉行離開。相反，他們都將艱苦視為磨煉，無比珍惜每一個實踐和學習的機會。

他們身上第二個共同點是——不斷思考、勇于創新的精神。吳勁章和何文鐘都不約而同地表示，“做公園不能做人家做過的”。就是這種骨子里的創新精神，使他們用開放包容的眼光看世界，沒有太多的顧慮，一心只想把事情做好。因此，廣州在80年代出現了以西雙版納風情為特色的勐苑和以西式風格為特色的草暖公園，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引領了當時的時尚和潮流。

第三個共同點就是愛崗敬業，不畏艱難的精神。吳勁章談到在勐苑建設初期，五一放假的時候在工地放線，然后就馬不停蹄奔赴西雙版納采風，回來后又日日浸在工地上指導施工。他們在勐苑和草暖公園工地現場做設計，沒有工棚，設計室“一路做一路搬”，有時在在建的廁所里，有時在戶外。何文鐘帶領團隊建設浮丘的時候，憑著一股熱情，大家依照心中的藍圖自己動手。莊勞動在改造公園廁所的同時，想到了怎樣使廁所的管理可持續保持優質。他突破以往的公園管理方式，嘗試找外援，邁出了公園衛生保潔社會化管理的第一步。正是這一份對園林事業的熱愛，使他們在工作崗位上從未敷衍懈怠，用心盡力，不斷探索不斷嘗試創新。

4位受訪者是眾多園林工作者中的代表，從他們成長經歷的一個側面反映了廣州園林工作者這個群體愛崗敬業、吃苦耐勞、開放務實、勇于創新的精神，從而成為新一代園林工作者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