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沒有目的

陳書緣

假期的中午，被舍友忽悠出門，說要去吃一家“北京最正宗”的廣式甜品店。于是我們把自己從宿舍的小床上拔起，坐了二十分鐘公交來到一片建筑叢林，樓上樓下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家空無一人的小店。

剛進店，舍友便收到臨時通知，說下午兩點有一場會議要開。她馬上焦頭爛額起來，低垂著頭，在手機上不斷地戳來戳去?！拔覀円粫撼酝甑迷琰c回去?！彼f。

沒有緊急會議的我從容微笑地應著她的話。但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我發現自己忘交了本該在今天中午十二點前交的作業。那份作業我其實早已完成，本想臨出門前再交，結果卻忘了。于是我也恐慌起來，匆匆將碗里剩下的甜品幾大口灌進肚子。

甜品不能說不好吃，清香四溢，冰爽怡人，如果我沒有在學校門口的甜品店品嘗過一樣的美味的話，或許會對它贊不絕口。

我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在烈日下，我一邊翹首張望公交，一邊煩躁地想。特意出門品嘗美食，結果千辛萬苦只吃到和學校門口別無二致的東西，偏偏吃了兩口后，又要十萬火急地趕回學校。

坐上公交后，我茫然地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莫名想起了幾年前一列在細雨中行駛的小火車。那是高一的暑假，我參加了學校組織的交換游學活動，到德國體驗了一周德國小鎮的生活。一日，我們十幾人去公園野餐，不料來到公園后，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祀s著漢語、德語和英語的嘈雜持續了片刻，自顧神游天外的我沒有弄明白最終的討論結果，茫茫然地跟著大家的步伐來到了一列小火車前。

我跟隨大部隊上了火車，也不太清楚這輛小車會帶我們駛向哪里。不過，橫豎等到了就知道了。我想之所以坐上火車，大概是因為雨水影響了野餐計劃，所以要換個地方去玩。

為了打發旅途的時間，一上車我便拿出電子書看，沉入書籍的世界。

約十分鐘后，小火車停了下來。我將電子書收進小包，期待地走出車門。很快便發現有哪里不對？我所站的不正是之前上車的地方嗎？

此時小雨已經停下，同學們拎著裝滿零食的袋子，愉快地談論著很快就能重新開始的野餐。我后知后覺地從愣怔的狀態中醒來，跟上他們的腳步，突然意識到這列小火車并非要將我們帶向哪里，它是公園的環線觀景車??！

隔著包摸了摸電子書的輪廓，我覺得自己實在傻透了。我耗費了一張票登上觀景火車，卻在上面埋頭讀了十分鐘的書！所幸沒有同學追問我看書的事，不然我真需要好好考慮該如何體面地承認自己的愚蠢。

時隔多年，這輛從細雨中駛來的小火車再次駛過我的腦海，將濕潤的空氣、淡淡的土腥味和雨后檸檬般清新的陽光帶回我的鼻端眼前。不過是一個告訴我們過程比結果重要的故事，我百無聊賴地想。與其他心靈雞湯不同的，只不過是它恰好是我親身經歷的罷了。它跨越時空來到我的心頭，只不過想提醒我，與其在意自己吃到了什么甜品，不如在意和舍友半個中午愉快的共處時光。

可這是沒道理的。我和舍友在寢室一樣可以愉快地共處，不是非要出來受這個罪不可。我們所乘坐的也不是公園里的觀景車，而是有著明確目的地的公交。事實就是，并非每一段沿途的風景都賞心悅目，在無法達到目標時退而求其次欣賞沿途風景不過是自我安慰。事實就是，坐觀景車時就應該觀景，坐公交車時到達目標站點就是最重要的事，當我計劃出門品嘗美食的時候，我想要的就是美食本身。

是的，很多事有其特定的目的，這一點很實際，也很重要，比如，此時此刻我的目的便是沖回學校交作業。但在這些事情之外，我為什么要把生活中的每件事都加上一個特定的目的呢？

或許把什么事都帶上目的本身就是錯的……

此時再回顧那件異國往事，我便有了不一樣的啟發。當我知道坐小火車是為了觀景時，我曾因為自己沒有達成觀景目的而羞愧難當。但當時我若早知這趟旅途預設的目的，然后刻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而看向窗外，這難道就是一種從容嗎？為了觀景而去觀景，不也是一種急于達到目的的表現嗎？我在火車上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有什么愚蠢可言，又有什么好羞愧的呢？

很多事明明沒有非要達成不可的目的，我為什么要給它們一一冠上目的呢？

在十二點僅剩十分鐘的時候，公交終于到站。我先舍友一步沖進學校，以八百米考試之勢一路奔跑，終于卡著點交了作業。成功達成目的的感覺很棒。卸去心頭大患后，我悠然躺在床上想。不過，暫時沒有目的需要達成的感覺同樣不錯。

（本刊原創稿，鄒曉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