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見了“技巧”兩字,就覺得高不可攀,十分害怕;也請不要見了“技巧”兩字,就聯想到一長串的形容詞,一些古怪的不常見的字眼,乃至一些拗口的似白話非白話的句子。所謂“技巧”,并無神秘性。你不用害羞,說:“我哪里夠得上技巧。”事實上,能夠把自己的意思明白說出來,就是技巧。連自己心里的意思都說不明白的,不是也常常可以遇到的么?要是能夠把自己的意思按照自己那時的情緒說得或委婉,或堅決,或洋洋然滿是樂觀,或低沉而悲憤,那就是技巧的程度又進一步了。
凡借文字構成的文藝作品,最基本的單位是“字”。古人講究作文的方法,開頭便講“煉字”。這就是為你所要表達的意思,或所要發泄的情緒,或所要告人的物與事找到那最適當最新鮮最響亮的單字。
若干單字聯綴起來,成為句子;所以句子的組織方法是要研究的第二步。這也是應當在人們的談話中去找尋而研究的。你可以準備一本雜記簿,把聽到的巧妙而特別的單字或句子隨時記錄下來。不過句子的組織法也可以從語體的文學作品中去探尋。在那里,句子的組織法是經過作者加工的,比通常人們談話時更嚴密,更多變化。
我們試借一個實踐的例子來說明這一問題。
茶館里有人在講故事。講者富有口才,所以故事很動聽,你把故事記錄下來了,你研究,會覺得它精彩的地方,例如語言的生動而巧妙,又非寫作所能及,然而比起一些好的寫作的故事來,它的結構是松懈些,而情節的發展也平板些。這小小的研究告訴我們一件事:茶館里講故事的那個人對于故事的技巧的一部分未嘗有過研究,因為他不是有意要做一個說故事的人;而另一方面,那些作為文藝作品寫出來的故事卻因作者有意地講究這方面的技巧,所以就見得優勝。結構上的技巧是必要的。所謂結構,不僅指人與事的安排配合,還須顧到全篇的節奏——這就是從故事的發展中所產生的起伏抑揚的情調。一篇作品不能一個調子從頭到尾;要是這樣,就成為平板,就不美。因此要有“波瀾”,譬如一首曲子,拍子有快有慢,音調有高有低。一篇作品中的人、物、事,必須有現實的基礎,然而到底是作者虛構的。正因為是虛構的,所以這些人、物、事的發生、發展和結局,必須一方面入情入理,有百分之百的真實性;同時,另一方面又必須緊湊,各部分組成一個有機體,而且具有抑揚起伏的節奏,這樣才可以增加它的色彩、律動和韻味,從而強烈地感動讀者。
(選自《怎樣練習寫作》,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