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貴的錯

莫小米

曾經采訪過一個人，非常精明能干，又適逢改革開放黃金時代，按理可以大有作為。

他確實有作為，但本來可以更有作為，但因其腿患有殘疾，每逢人前亮相或出境談判的機會，就自動靠后了。年過花甲偶然得知，自己的殘缺是出于當年的誤診。經過幾個療程，走路竟然就和正常人相差無幾了。醫(yī)生說，若在年輕時就正確治療，應該一點后遺癥也沒有的。

他健步登上山頂，仰天長嘆。

世上沒有不出錯的人，世上沒有不出錯的職業(yè)。

只是有些錯，后果特別嚴重，比如醫(yī)生，一旦錯了，也許就是人的一輩子。有些錯尚能糾正，有些錯沒法糾正。

世界衛(wèi)生組織曾公布，臨床醫(yī)學的平均誤診率為30%，其中80%的醫(yī)療失誤是由于思維和認識錯誤導致的。

在《臨床誤診誤治》雜志當主編的陳曉紅，曾在白求恩國際和平醫(yī)院醫(yī)務部工作，20世紀80年代，她把經手的死亡報告單，畫“正”字來計數。究竟經手過多少份誤診的病歷報告，她記不清具體的數字。

她的數據來自一線，比如急診科，是最容易誤診也最考驗醫(yī)生的地方。主動脈夾層、肺栓塞、急性心肌梗死這3種致命性急癥的臨床表現相似，相互獨立，有時互為因果，極其容易混淆、誤診。最要命的是，這3種疾病的治療方法是背道而馳的。

因此，一些優(yōu)秀的、在現代醫(yī)學史上留下痕跡的“大家”，在回望從醫(yī)生涯時，極少提及成就，都在講犯過的錯誤。

中國現代耳鼻咽喉科創(chuàng)始人之一姜泗長，在從醫(yī)的第55年，回憶起他做過成百上千例耳硬化癥手術，牢牢記得唯一失敗的一例：1970年左右，手術即將結束時，病人頭部突然移動，他拿著鑷子的手沒來得及避開，將一塊組織推進前庭。病人從此聽不見了……

誤診學是一門高級的學問，就像攀登醫(yī)學高山，分支眾多的專科是從正面拾級而上，研究誤診則是從背面翻越，但同樣要經過陡坡和峭壁。

陳曉紅與人合著的《誤診學》，起初還沒人愿意出，被有識之士看中，面世后非常搶手，甚至被屢屢盜版。

正視、探索、總結誤診，錯，便成為最珍貴的錯。

（摘自2022年11月28日《今晚報》，王果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