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貓取暖

余幼幼

夜晚是一條黑色的麻布口袋，無限大，不聲不響地把整個世界裝了進去。黑夜降臨，我們都是被裝在口袋里的人。貓也被裝進口袋里，時而安靜得像跟口袋融為一體，時而又鬧騰得像要把口袋撓破。貓白天鉚足勁睡覺，睡飽了，積蓄滿身的能量，晚上才足以在這黑色的麻布口袋中活動，邊活動邊探索口袋的大小。迄今為止，還沒有人知道口袋的確切尺寸。貓一直試圖搞清楚，但口袋實在是太大了，夜晚的時間也有限，貓每天只能探索一部分。天一亮，口袋就會消失。

到了晚上，貓就在眼睛里點亮了照明燈，兩只眼睛，一邊亮起一盞綠色的燈。縱使周圍一片黑暗，貓還是看得見所有，能清楚地定位，做想做的事情。貓能看見，不是通過照亮周圍的環境，而是通過照亮自己的眼睛。貓眼通宵達旦地亮著，不耗電也不耗費體力。

貓點亮眼睛里的燈四處走動、跳躍，在黑暗中摸索，用身體去測量口袋的大小，每抓一次沙發，打翻一個器物，弄亂一本書……可以說都是碰到了口袋壁的結果。這是一個可大可小的口袋，大的時候把世界上所有東西都裝進去；小的時候則緊貼著貓的皮膚，貓稍微一動就碰到了口袋壁。

貓經常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一只圓鼓鼓的燒水壺，裝了滿滿當當的水。只要我把手放在它的肚子上揉幾下，就會有神奇的事情發生。

貓燒起了開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如同我的手擰動了天然氣開關，火焰騰騰地在貓肚子里跳躍，加熱那只圓鼓鼓的開水壺。不到兩秒鐘的時間，水就燒開了，沸騰起來。

開水燒好了，貓雙目微閉，進入了睡眠狀態，咕嚕聲也變成了輕微的鼾聲。水如果裝得太多，之后就會隨著貓的嘴角流出來。

可不能讓燒好的一壺開水白白流走，得把開水倒出來，沖一杯飲料或咖啡也是很好的事，味道跟平常一樣。更重要的是得去一個暫時沒有貓的房間，獨自享受一會兒。

貓獨自待著的時候從來不燒開水，燒來也是浪費，它不喝。貓更喜歡流動的水，一聽到水龍頭嘩啦啦的聲音就飛奔過來，伸出舌頭接水喝，吧嗒吧嗒，比喝一碗死水要盡興多了。

貓一肚子的水，大多是我在用，不僅可以燒來喝，冬天的時候還可以燒來燙腳，把腳伸進熱水盆里，一個小水泡從腳底板躥上來。

貓肚子里的水從來不換，水既不會變少也不會變質。這些水怎么都用不完，剛倒出來，水位就在同一時間又漲到原來的位置。貓的肚子更像一口古老的深井，永遠有打不完的水。

丈夫來自北方，每到冬天就抱怨南方沒有暖氣，冷得刺骨，仿佛南方的冬天都匯聚在骨縫中，就好比里面開了一個冰糕廠，讓人打哆嗦。

回到家，丈夫縮成一團，臉色蒼白，一聲不吭。我抱著貓，坐在丈夫旁邊，我們都沒有說話。這點兒寒冷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么。貓在我雙手的撫摸下安靜地睡著，熱量逐漸從我的手指開始向周身傳遞，身子解凍，慢慢暖和了起來。貓趴在我的腿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個熱水袋。貓身體的熱量很高，它把熱量傳給我，抵消了我身體的冰涼。

我想把貓遞給丈夫，讓他也暖和暖和，我抱著貓晃了晃，只聽見貓肚子里的水拍打肚囊皮的聲音，像海浪拍打海岸。多神奇的貓！原本是個燒水壺，現在又成了一個熱水袋，性質上差不多，只是熱水袋摸上去手感更柔軟、舒服，真想一直抱著不放手啊。

丈夫接過貓，急忙用臉去貼著它的肚子，手順著貓毛輕輕地撫摸。我看見丈夫的臉逐漸紅潤起來，表情也從僵硬恢復到自然。

貓解凍了丈夫，丈夫回歸了正常。我想把貓要過來，但為時已晚，丈夫不愿意再把貓還給我，雙手緊抓住貓，生怕被搶走，獨自一人霸占了熱水袋。

抱貓可以取暖。就算不抱著貓，貓在家中四處走動，也會把熱量散播到各個角落。作為一個移動的熱水袋，用不著充電，也用不著往里面灌水，貓會利用燒水壺的功能把身體里儲存的水燒熱，只要人有需要，就會立馬咕嚕咕嚕開始工作，24小時保持恒溫，任何時刻抱起貓都會覺得無比溫暖。

脹鼓鼓的熱水袋在地上經過，所到之處留下一條溫熱的道路。

貓盡管會自動加熱自己，但還是經常鉆進我的被窩取暖，用它那絲絨般的皮毛貼著我的腳心，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癢，反而格外舒適。貓無意識中接近了我身體上最冷的部位，體貼地把熱氣堆在我的腳邊。尤其是在冬天，貓每晚都睡在我的腳邊，腳暖和了全身都暖和了。當我的周身都熱起來以后，我和貓便開始互相傳遞熱量，彌補彼此身上缺失的溫度，讓體溫達到均衡。這樣一來，貓不僅沒有失去熱量，還得到了更多的熱量。

我把手插入貓與床之間的縫隙，立刻會感到烘烤的溫暖。我擔心持續這么高的溫度會不會把貓烤熟，也許貓本來就是被烤熟的，不然怎么會一直熱氣騰騰的呢！

（摘自《烏有貓》，北京聯合出版公司，馬建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