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別致的風景是人

文夏麗檸

秀英奶奶姓秦，生在內蒙古河套平原，如今年逾古稀，卻在幾年前踏上了寫作之路。《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是她的第二本書，與專記自然筆記的《胡麻的天空》相比，這一次她寫的是在萬物有靈的自然界中人與草木如何相互對照、映襯與羈絆。

近年來，女性晚年寫作似乎形成了一股風潮。尤其是在年逾八旬的湖南作家楊本芬一口氣出版了由《秋園》《浮木》和《我本芬芳》組成的“看見女性三重奏”叢書之后，讀者們驚奇地發現，初涉寫作的年長女性通過經年累月對日常事物的觀察，以及對時光荏苒的深切感悟，寫出來的作品的確令人耳目一新。

秀英奶奶恰恰是這種寫作類型中的佼佼者。且不說她寫得如何好，僅從她只讀過一年半小學的受教育經歷來看，她的文學積淀大都來自敏銳的觀察力和對人性的準確判斷。常年在鄉下務農的秦秀英，文字里有種粗糲感，都是短小平實的句子，鄉音用得極為巧妙，頗有節奏。秦秀英的文本具有內在的秩序，就像塞外草原上碧空中成群結隊的鴻雁，無論是排成人字，還是一字，只有秦秀英最懂。這也是為何她明明寫的是身邊某個人的故事，可我們讀起來卻像在看一幅幅人生圖景的展映。她筆下描摹的人生，無論是歡愉，還是苦難，都寫得很別致，像插在枯草里的風車，隨著流動的人生不停地轉呀轉，讓我有了“最別致的風景是人”的頓悟。

秀英奶奶大半生都未離開過河套平原，她對“人與草木”有自己的理解：“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地上的植物長得各式各樣，它們的果子也各式各樣，我寫的人，也各式各樣。”這是本書中寫在前面的話。秀英奶奶將書中人物的命運比喻成某種植物的確獨具匠心，這說明她對人與土地的關系極為熟悉，同時也參透了兩者羈絆的奧秘。

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秀英奶奶眼中，身邊的人們除了有與草木相似的品格，還擁有剪不斷理還亂的世情。這便是秀英奶奶寫作的價值所在，微小的生命，瑣碎的日常，構成的卻是普通人渺小而偉大的一生。

秀英奶奶將身邊人分為兩類書寫：親人與熟人。她用鹽地堿蓬形容父母，那是一種傾盡全力才能繁衍后代的藜科植物。她用西伯利亞遠志形容弟弟秦俊義，“遠志在山石縫間求生長，其枝條細長、柔韌，極力伸向遠方，花期過后，枝上結出纖小蒴果”。書中講述了秦俊義在中國恢復高考的頭兩年考取中專，成為村里走出的第一位讀書人的勵志故事。秦俊義多像山石間的遠志啊，秀英奶奶恐怕在心中不止一次地這樣感嘆過。秀英奶奶寫人、寫事，給人最直觀的閱讀感受就是，她能用最準確的語言、比喻與感受將故事描述得簡潔而生動。

都說農村人迷信，但我看在秦秀英心里“沒有佛也沒有神”。她寫村里閑散惡霸，也寫心地善良的村民，既寫有權不用的基層官僚，也寫上山下鄉與她結下深厚友誼的城里姑娘，她相信，人生正道是滄桑，勇敢與堅強是草木最珍貴的品質，而作為人類，應該多些溫柔與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