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可以代替父母主張離婚嗎？

文歐陽峰

閨密連姻緣

吳萍與朱妍在讀大學時是室友和好閨密，二人家都在鎮江市。畢業后，吳萍得到去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機會，但她放心不下喪偶且多病的父親吳志鋼。吳志鋼鼓勵女兒去讀書，朱妍也建議吳萍去留學，表示自己在鎮江工作，會抽時間照應吳志鋼。此后，朱妍沒有食言，隔三岔五去看望吳志鋼，還幫著料理家務。

2017 年11 月，吳志鋼突發“小中風”，而朱妍剛剛生育了孩子，她讓孀居的母親周蘭芝前往照料。朱妍在微信上告知了此事，吳萍千恩萬謝。

周蘭芝的烹飪手藝好，做事麻利，照顧病人細心周到。在她的幫助下，短短幾月，吳志鋼的身體就恢復了。2018年1 月，吳萍與父親在微信上視頻，吳志鋼吞吞吐吐地表示，覺得周蘭芝人不錯。吳萍聽懂了父親的意思，但她思忖，朱妍很小就沒了父親，周蘭芝沒有社保，靠做家政謀生，以后養老和醫療都是問題。于是，她揣著明白裝糊涂表示：“那就雇她做住家保姆吧。”于是，經吳萍撮合，周蘭芝以住家保姆的身份陪在吳志鋼身邊。

2019 年12 月下旬，吳萍回國探親，她與父親邀請周蘭芝和朱妍一起吃飯。飯局上，吳志鋼當場宣布，決定和周蘭芝辦理婚姻登記。當晚回家，吳萍單獨找父親談心，她認為周蘭芝不適合。吳志鋼表示：“我和你周姨已經有了感情，我們需要彼此陪伴。”見父親態度非常堅決，吳萍又提議雙方辦個婚前財產公證，將房產指定由親生女兒繼承，被吳志鋼斷然拒絕。吳萍假期結束前，吳志鋼與周蘭芝領了結婚證。

因故生嫌隙

吳萍回到洛杉磯后，時常與吳志鋼視頻，吳志鋼每次都夸贊周蘭芝能干，會照顧人。吳萍卻半信半疑。不久，吳萍讓朱妍在吳志鋼的住宅安裝攝像頭，朱妍拒絕按照吳萍的要求辦，二人自此賭氣互不聯系。

2021 年6 月的一天，周蘭芝出門買菜，從菜市場的臺階重重摔下，致左腿股骨粉碎性骨折而住院治療。吳志鋼聽聞此事，情緒不穩，引發急性腦梗死，也住進了醫院。朱妍立即與吳萍通報情況，吳萍只拜托朱妍妥善照顧好自己的父親。

吳志鋼經搶救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整個人變得癡呆，臥床不起。經吳萍同意，朱妍將他接回家。周蘭芝住院一個月后也住回吳家休養。兩個老人都需要人全天照顧，朱妍遂聯系吳萍，認為需要雇請保姆照顧二老。吳萍回復：“同意你的想法，但費用各自負擔。”朱妍據理力爭：“他們是合法夫妻，有互相扶助的義務。”臥床休養的周蘭芝也表示，等自己能下床了，肯定會照顧好老伴。但吳萍依舊不信，冷言相對。朱妍生氣道：“行，我把我媽帶回自家休養，只請保姆專門伺候你爸。”

盡管周蘭芝竭力阻攔，朱妍仍然執意把她帶離吳家。此后兩個多月，朱妍雇請了保姆照應吳志鋼，她每天下班第一時間，就去吳家看望老人。

2021 年9 月下旬，吳萍辭掉國外工作趕回家。她與朱妍見了面，雙方言語不合又吵了起來。昔日的好閨密當場反目，她們自作主張寫了分手協議，協議的主要內容是吳志鋼與周蘭芝解除婚姻關系，并由各自子女履行照顧義務。朱妍將吳志鋼名下請周蘭芝保管的20 萬元存單退還給了吳萍。

訴求被駁回

朱妍告訴周蘭芝代寫“分手協議”的事，周蘭芝聽后立即責怪朱妍，并要求她與吳萍撕毀協議。

2021 年10 月，吳萍帶父親到醫院做了精神鑒定，結論為吳志鋼因多發性腔隙性梗死導致腦血管癡呆。不久，吳萍帶著“分手協議”到鎮江基層法院，通過特別程序，請法院認定吳志鋼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并申請自己擔任吳志鋼的監護人。法院郵寄起訴狀給周蘭芝后，朱妍代為簽收，卻沒有告知母親。因周蘭芝沒有到庭，法院將吳志鋼的監護權判給了吳萍。

吳萍獲得對父親的監護權不久，以吳志鋼的名義，自己作為代理人到當地基層法院起訴，要求法院判令吳志鋼與周蘭芝離婚。

這次，周蘭芝收到了法院郵寄的離婚起訴狀，她請律師向法院提交了答辯狀，表達了對吳志鋼的掛懷和想念，并再三表示不愿離婚。

開庭那天，周蘭芝拖著病軀到庭。周蘭芝認為，自己與吳志鋼朝夕相處四年多，雙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現在，吳志鋼雖被宣告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但她相信，吳志鋼仍對自己有很深的感情和牽掛。吳志鋼生病后，周蘭芝因身體情況等原因，未能表達要求擔任老伴的監護人。而吳萍以其父親的監護人身份，以老伴的名義起訴與自己離婚，只具有提起訴訟的程序合法性，但不具有解除婚姻的合理性。另外，吳萍、朱妍二人簽字的“分手協議”不能代表婚姻當事人的意志。《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三條規定，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因此，本案中的分手協議無效。

法院經審理認為，夫妻關系的存續應以感情為基礎，吳志鋼和周蘭芝雖系再婚，但系自由戀愛，自主婚姻，感情真摯。雙方均已年邁，身體抱恙，相對穩定的婚姻關系、可靠的情感寄托和安逸的生活狀態對老人更為有利。吳志鋼的監護人吳萍以父親的名義，以雙方感情破裂無和好可能要求與周蘭芝離婚，無事實依據。

法院還指出，為人子女，應充分尊重老人對婚姻的選擇和態度，給予相應的理解、支持和關心，以美好婚姻和安定生活為老年人創造溫馨幸福的晚年生活；作為監護人，更應妥善履行監護職責，慎重處分與被監護人切身利益相關的人身權利，維護被監護人合法利益，避免監護權濫用。

2022 年3 月22 日，法院作出不準吳志鋼周蘭芝離婚的一審判決。宣判后，雙方均沒有上訴。（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以案說法】

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員額法官吳軍瑛表示，對婚姻關系存續的選擇不僅是老年人對自己感情、生活的選擇和安置，更是對自己重要民事關系的處分，應予尊重。年邁及失智并不當然導致夫妻感情破裂，行為能力的欠缺也并不導致婚姻選擇權的限制或喪失，法院仍應尊重當事人本人對婚姻真實意見；在當事人本人意見難以查證的情況下，基于在案證據，將對感情徹底破裂一節嚴格考察，尊重老年人自身對于婚姻的真實意愿，保障老年人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