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理論視域下摩爾·弗蘭德斯的 犯罪動機探究

張璇

【摘要】18世紀早期，特定的時代氛圍助長了犯罪的發生和發展，英國犯罪小說也隨之發展。丹尼爾·笛福是這一時期第一個將女性置于小說中心地位并詳細描寫女性犯罪過程的作家。《摩爾·弗蘭德斯》主要講述了一個依靠男性度日的底層女性在她年老色衰時不得不成為小偷以擺脫貧困的故事。本文通過運用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的自卑與補償理論來探究摩爾自卑感的來源、摩爾在心理和行為層面的錯誤補償行為以及她最終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從阿德勒的自卑情結理論來看，摩爾的犯罪行為由自卑與補償機制驅動，是她對自卑感采取的過度錯誤補償結果，是她缺乏合作能力和社會興趣的最終體現。

【關鍵詞】《摩爾·弗蘭德斯》；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犯罪原因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2-004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2.015

丹尼爾·笛福是18世紀英國現實主義小說的先驅之一，被喻為英國現實小說之父[1]。《摩爾·弗蘭德斯》是丹尼爾·笛福為人爭議的一部作品，也是英國文學史上第一部由男性作家書寫女性形象的文學作品，主要講述了一位社會經濟地位低下女性摩爾·弗蘭德斯的一生。奧地利精神病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是個體心理學派的奠基人和人本主義心理學先驅，他的學說以“自卑感”與“創造性自我”為中心，強調“社會意識”。本文通過運用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的自卑與補償理論來探究摩爾自卑感的來源、摩爾在心理和行為層面的錯誤補償行為以及她最終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以深入了解女主人公摩爾，更好地鑒賞作品的主題與藝術特色，為讀者更好地理解這本小說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一、摩爾自卑感的來源

阿德勒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卑感，僅僅是程度上的差異。因為我們都會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有不盡人意之處。”[2]37在他看來，人生本就不是完美無缺的，有缺陷就會產生自卑感，但自卑感也是人行為原始的決定力量或向上意志的基本動力。童年的遭遇、家庭、學校等因素都會使人產生自卑感，進而影響個體對人生意義的解讀。童年時期的無力、無能和無知[3]4是自卑感形成的主要來源，從阿德勒的自卑情結理論來看，摩爾的自卑感主要來自家庭的缺失和被忽視的童年經歷兩個方面。

首先，家庭的缺失是摩爾自卑感的來源之一。阿德勒認為，母親在嬰兒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最為重要，如果孩子和母親間的合作關系建立不好，其他一切的生活都將無法開展[2]90，父親也應該為孩子創造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2]100。但對于摩爾而言，其父身份不詳，母親在新門監獄生下她半年后便狠心遺棄了她，當時照拂她的人們也不是好人，摩爾的母親也沒有能力為其提供充足的食物、合適的衣物以及良好的居住環境。之后，摩爾自己甚至都不清楚她是如何活下來的，她被母親的親戚撫養過，也跟著一些所謂的吉卜賽人或者埃及人游蕩過，最終在不到三歲時被一個婦人撫養教育。由此可見，摩爾的父母親在其嬰兒時期非常失職，連最基本的生養都沒有做到，更何談愛護與教育。家庭的缺失使摩爾對母親、父親和家庭毫無概念，這也為她后續畸形的戀愛觀以及不幸福的婚姻埋下了種子。

其次，被忽視的童年經歷是摩爾自卑感的重要來源。阿德勒認為，在一個人生命的前六年就會發展出一整套屬于自己的相對固定的行為模式[2]9。此時，他們已經形成了個人最為根深蒂固、也最恒定的意義。三歲前的摩爾一直居無定所，最基本的生活供給都得不到保障，無人關心也無人愛護。雖然摩爾在不到三歲時被一位善良有文化的婦人收養，但想要被丟棄的孩子健康成長，必須找可以取代親生父母的人承擔起母親的角色，然而，母親的愛護不是一般人可以取代的[2]97。撫養小孩只是公家交給這位婦人的一份工作，將孩子們成功撫養至可以獨自生存便可謂功德圓滿，她無法像母親一樣真正愛每個孩子。此外，這位婦人還開辦了一所小學校，摩爾在此也接收受了不錯的教育。“我們的教育是同千金小姐一樣的講究。”[4]4但是，摩爾也一直被當作仆人培養，她從童年時期便開始做工，年僅八歲時便聽到治安官命令她去服侍人家的消息。由此可見，摩爾在童年時期一直處于被忽視的境況中。三歲前的摩爾被親生母親拋棄，無人愿意撫養，與陌生人一路顛沛流離，很難想象如果她不被收養將如何存活。被收養后的她雖然生活較為穩定，但撫養她的阿媽無法充當其母親的角色，她也時常活在外出做工的不安和恐懼之中。

二、摩爾的錯誤補償

個體一旦產生自卑感就有了補償的需要，力求彌補某些方面的缺陷以追求優越感。“任何人都有對優越感的需要，同時擁有屬于自己的優越感目標。”[2]41于是，個體人格在自卑——補償——追求優越——超越自卑——再自卑——再補償——再追求優越——再補償自卑……的心理運作中趨向完整。如果找不到正確的方向和合適的方法來補償自卑感，個體的行為就會出現偏差并不被社會接受。根據阿德勒的觀點，摩爾的犯罪行為由自卑與補償機制驅動，是她對其自卑感采取的過度錯誤補償結果，主要體現在心理和行為兩個方面。

首先，人在面對自卑感時往往會首先通過心理活動與其對抗，由此便產生了或正確或錯誤的心理補償，使人陷入自卑情結或者優越情結。自卑情結不同于自卑感，若自卑感被視為個體產生想法或行動的原因，自卑情結則是個體妥協于現實、放棄補償行為的結果。對有自卑情結的人而言，發展優越情結是逃避困難的辦法之一。“他假設自己是優越的，盡管事實并非如此；這種虛假的勝利補償了他所不能忍受的自卑狀態。”[5]38這一點在摩爾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文中也包含了很多摩爾自我感覺良好的描述。“我的身材比她們好看”[4]12“我很知道人家都真覺得我很漂亮，或者可以說把我當作絕代美人。”[4]12“我年紀還輕，容貌仍然很美麗。”[4]50摩爾對她的容貌、身材與能力極為自信，尤其是她的美貌，她也常常以美貌自夸。然而，在阿德勒看來，這種優越反而是一種極度自卑的表現，是對自卑感的一種補償。摩爾尤其愛聽別人的贊美，在她自夸時也經常表示這些贊美之言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身邊的人也都這么說，以此讓自己覺得他人也都認可她，讓自己沉醉在一種虛幻的優越之中。這種通過自己對現實生活的自我假想來掩蓋自己的缺陷與自卑不但不利于消除自卑感，反而會使自卑感不斷累積，因為產生自卑感的真正原因并沒有被克服或被解決，摩爾每句自欺欺人的夸獎其實都在盡力掩飾自己的自卑。

除了心理補償機制，個體還會通過行為補償機制超越自卑，這種補償的結果可能是正確的，也可能是錯誤的。正確的行為補償指個體在面對自己的自卑感時能夠通過正確的方式彌補不足并追求優越，反之則是錯誤的行為補償。摩爾是一個優越情結極重的人，為了超越自己的自卑感，摩爾引以為傲的美貌引起了她錯誤的補償行為。起初，為了補償自己的自卑感，摩爾只是盡可能地穿著體面，或通過不斷強調自己的美貌或優勢以及隱瞞自己的不光彩經歷來尋求認同。之后，她會使用假名字或假身份與人結婚，這種造假的錯誤補償行為恰好體現了摩爾的自卑，以及她對真實自我的拒絕與逃避。通過塑造她心中的理想身份——一位有錢寡婦，摩爾再次陷入虛假的自我滿足與優越之中。當對方無法再為摩爾提供經濟支持時，摩爾只會采取“跑路”這種錯誤的補償方式以緩解內心的不安并追求優越。在處理“婆婆是生母，丈夫是親弟”的荒誕事件時，摩爾孤身返回英國，因為除了逃避她別無他法。猶豫、畏縮是摩爾面對困難的第一反應，逃避、跑路、換一個環境或身份成為摩爾解決各種困境的首選方式，但這種補償方式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在困難面前，她往往把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擱置一旁，反而不斷重新環境中尋求安慰。面對困難時她無所適從，解決問題她又無能為力，這是一種徹底錯誤的補償方式。因此，當年華老去的她面對無法再依靠男性或婚姻度日以及令自己絕望的經濟狀況時，她只能選擇犯罪以超越自卑。

三、摩爾的犯罪動機

從社會性的角度出發，阿德勒主張人生的真諦在于合作與奉獻，即個體作為社會成員應該拓展社會興趣，關注他人和社會這一共同體。他將人的生活問題分為友情、職業和性三大類，它們分別對應人際交往問題、職業問題以及所有與愛情有關的問題，這些也是所有人都必須面對的問題。“罪犯之所以失敗，無不是因為這些人缺乏基本的歸屬感與社會興趣，他們不信任他人，不相信可以通過合作來解決所遇到的職業、人與人的關系以及性的問題。”[2]5合作能力欠缺的人可能很難處理好人際關系問題，此時一旦心理失衡就容易在客觀層面誘發犯罪行為。在超越自卑的過程中，社會興趣是預防犯罪的最后一道防線，如果僅有的社會興趣不足以補償自卑感時，個體很可能會為達目的而置他人利益于不顧。

摩爾就是一個缺乏合作能力的人，合作能力不足是她犯罪的客觀誘因。盡管每次遭遇不幸，總有人幫她出謀劃策，但他們最多被稱為熟人，或者同伙，而不是真心朋友，摩爾在文中曾八次提及自己沒有朋友。每當她離開一個男人開始新生活時，她總是遠離認識的人并塑造新身份向他人精心偽裝自己，新朋友們幾乎對摩爾的過往一無所知，對她施以援手的人也多是看重她的錢財。摩爾頻繁的搬遷和身份重塑使她喪失了歸屬感和責任感，沒有朋友的她更無法擁有換位思考的能力以及合作能力，也對別人喪失了興趣。在某種程度上，她已然偏離了積極的生活軌跡，她無法與別人建立穩定良好的合作關系，不能有效解決生活中的問題，只能采取錯誤的心理補償和行為補償以掩飾自己能力不足的缺陷。其次，事業不僅能保障個體生活，更可以令人通過勞動創造個體價值，彌補價值缺陷帶來的自卑感。然而，摩爾的財富積累幾乎與婚姻緊密相連，所以我將摩爾的職業問題與婚姻問題歸于一處討論。少女時期的摩爾非常渴望甜蜜的愛情，但她在懵懂之時便慘遭拋棄，為了保全自己，她只能嫁給自己不愛的洛賓。她的第二任丈夫讓摩爾清楚地認識到，在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里，婚姻只是一種利益交換。初戀的拋棄和愛情的失敗徹底摧毀了摩爾最后的心理防線，她開始依靠男人積累財富。摩爾前后結過五次婚，但都以失敗告終。她可以偽裝成一位有錢寡婦騙婚，也能與一個已婚男人不明不白地生活在一起，但不論如何，夫妻雙方在面臨困境時總是各自分道揚鑣。洛賓去世后，她將兩個孩子交由洛賓父母后離家。很快，她嫁與一個商人，在積攢的財產被揮霍完后兩人分頭跑路。在發現與親弟弟結婚的荒誕事實后，她孤身逃離并假扮為有錢寡婦與吉米結婚，但在發現他一無所有后兩人便分開了。由此可見，摩爾與配偶間并沒有建立良好的關系，但愛情與婚姻本應是夫妻雙方平等合作的產物，是需要優先考慮他人的幸福與利益[2]197。然而，自己的利益是摩爾陷入感情困境時的首要考慮，她總是為自己打算，只考慮自己如何獲得，卻對對方的利益與幸福棄之不顧，這種拒絕承擔責任的行為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合作能力的缺失。因此，在面臨極度年老色衰和極度貧窮的絕望境況時，合作能力喪失的她無法獲得來自朋友、事業和婚姻的任何有效幫助，此時立頓賀爾街上藥鋪里無人看管的小包瞬間點燃了摩爾的物欲，犯罪的客觀動機已然形成。

而缺乏社會興趣是摩爾犯罪的主觀成因。雖然合作能力不足會增加個體犯罪的可能性，但缺乏合作能力的人并非一定會犯罪。犯罪是個體對當時客觀環境的主觀反應與選擇，這與個體社會興趣的高低密不可分，因為實施犯罪首先需要自我說服。摩爾在首次犯罪前生活拮據已有三年之久，為了生存，她不得不搬家并變賣財產。摩爾在第一次偷盜時尤其緊張，事后，摩爾深陷痛苦和悔恨之中，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平靜，同時她也表現出懺悔和自省，“但是我的貧苦壓倒了這一切的念頭。”[4]176之后，她多次提到自己也想停止犯罪，但魔鬼緊緊抓住她不放。實際上，魔鬼只是摩爾自我安慰的一個借口，摩爾也在追求優越感，只是她追求的優越感對社會沒有貢獻。每當她的物欲失控時，她就用貧窮和魔鬼作為借口自我欺騙自我說服，用以緩解犯罪時的自責心理，并為損害他人利益的行為尋找理由與合理性。當時的她活在物質缺乏、愛情失意的巨大自卑之下，她僅有的社會興趣已不足以補償她的自卑感，她也沒有足夠的合作能力正確彌補自己的自卑感，她的優越情結又使她不甘心生活在這種狀態下。因此，社會興趣缺乏的摩爾便任由自己做出有損他人或者社會共同體利益的事，而犯罪作為過度錯誤的補償行為又反過來再次加劇了她錯誤的心理補償，由此她開啟了自己長達十二年的犯罪生涯。

四、結論

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家庭的缺失和被忽視的童年經歷引起了摩爾的自卑感，這時她就產生了補償自卑、追求優越的需要。為了超越自己的自卑感，年輕時的摩爾利用自己引以為傲的美貌做出了錯誤的心理和行為補償，陷入虛假的自我滿足與優越之中。當年華老去的她面對令人絕望的經濟狀況時，由于缺乏合作能力，摩爾無法依靠朋友、事業或婚姻彌補自己物質缺乏、愛情失意的自卑，犯罪的客觀動機已然形成。但犯罪是個體選擇，摩爾犯罪的主觀成因主要源于社會興趣的缺失。當摩爾僅有的社會興趣不足以補償她的自卑感，她的優越情結又使她不甘心生活在這種狀態時，她便任由自己做出有損他人或者社會共同體利益的犯罪行為，而這種犯罪行為又反過來加劇了她錯誤的補償方式，由此她便開啟了自己長達十二年的犯罪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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