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幸泉

夏日啊,夏日/你狂風不止/擁有最肆意的青春/不接受平凡的宣判/不留戀怯懦的回憶/你狂風不止/煽動了自由啊/踏遍了河山傍晚,城市突然妖風大作,烏云壓境。幾個垃圾桶相繼被掀翻后,周圍的街道全部停電,天空飄下幾滴雨點。人們把窗戶打開透口涼氣,不少人出門一邊等來電一邊聊天,小孩子不失激情地成群結隊、活蹦亂跳——對我來說,這種風格的夏夜似乎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要追溯到我的小學時光。
那也是一次夏夜, 也是大風把小區吹斷電,我和幾個小伙伴依舊到處翻騰跳躍, 盡情玩樂,甚至比燈光明亮時玩得更加盡興。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晰,要歸功于語文老師布置的一篇小作文:描述那場席卷全市的大風。
我興奮地把前一天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耍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期待老師能給我打個高分,最好再多帶幾句評語。但看到老師給出的范文,我才知道自己寫跑題了。范文詳細描寫了這場大風的破壞力、城市景觀及人們的狀態,再加上幾個當時看起來比較新鮮的比喻和擬人,篇幅沒有我的長,但確確實實是在寫“大風”。
我有些不服氣: 寫大風中的人就不是描述大風了嗎?那明明就是我對大風的全部感受——它吹滅了燈,但吹來了我們的快樂,所以我寫下了我們的快樂。
這種疑惑在中學階段徹底煙消云散,畢竟作文審題是規定標準答案的。但我還是不太聽話,有時明明知道題目想讓寫什么,可我有另外的東西急于表達,不吐不快,于是仍會跑題。
學生的“審判”大多被定在夏日,而夏日之前那過分漫長的春日里,我總是有所留戀地在作文中稍作喘息。我不想要標準答案,不想被誰定奪,不想我的思考被局限在密密麻麻的條條框框中。這樣的泄憤換來的當然是難看的分數,老師和家長搖著頭的樣子很焦躁,但我已經麻木。
高考結束后,我慶幸自己再也不用糾結于如此繁多的審題和套路,投入可以自己掌控的暑假,這是所有考生期盼已久的自由生活。但無論是上網、打游戲,還是追劇、逛街,高考前渴望的精彩生活并沒有出現。生活仍像一潭毫無波瀾的死水,和刷題的同質化生活并無太大區別。
而我竟沒有多少氣力抵抗這種無聊,只能任之蔓延到之后的大學生活中——直到大一夏天的期末我才醒悟,或許我依然擺脫不了自己厭惡已久的“標準答案”。
我需要一個標準答案,告訴我該如何整理現在的生活,達成未來的目標,變得充實和快樂,而不是虛無而焦慮地度過成年的第一年。然而在期末考試中,我隱約察覺到一種奇妙的事實:現代文學也好,古代文學也罷,似乎已經不再拘泥于所謂標準答案了。我可以大力推崇潘安辭藻華麗,也可以批判陶淵明不諳世事,只要有理有據,就可以成為一份起碼被老師認可的答案——這是我在中學時代夢寐以求的考試規則。
我的思想渴望自由,渴望廣闊的想象力和包容的試錯空間。而我也在慢慢成長后明白,自由背后隱藏著更加隱秘的規則:什么樣的答案真正適合這個世界?我有沒有能力去判斷?我的判斷能代表什么?
電還是沒有來, 而門鈴響了。我開門,外賣小哥把我點的飯遞給我。我見他上身裹著尺碼不合適的白背心,外套系在腰間,長褲卷起到大腿,汗津津得像馬上要蒸發掉。我有些發愣,他卻干脆利落地飛快轉身下樓。
“我給你拿瓶水……”他被嚇了一跳,遲疑兩秒后擺擺手,什么話也沒說,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我還是決定找一瓶水給他,但下樓時發現他已不見蹤影。或許他在夏日里也有自己的難題,每個群體都有每個群體的困惑。
狂風是絕情的,而人不是。我們不是,答案也不是。希望我們永遠是青春的,是保持思考的,是不拘泥于答案,而要英勇地創造答案的。
毛毛//摘自2023年8月7日《中國青年報》,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