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莉佳：金牌之后，乘風破浪

徐梅

今年，世界大學生運動會、杭州亞運會等大型體育賽事的舉辦，讓體育健兒成為大家關注的熱點。“評價一個運動員的影響力要看他（她）退役之后，”央視體育頻道操盤手張斌采訪過許多奧運冠軍、世界冠軍，他的這句話令人印象深刻。的確， 金牌之外，能夠讓一個人走得更遠的是天然個性與繼續教育的共同作用。

贏得冠軍之后，未來的路要怎樣走？名利圍繞的時候如何把握自己？ 2 0 1 2 年倫敦奧運帆船冠軍徐莉佳沒有任由生活徐徐展開，而是把如何過好自己的人生當作課題，認真研究，努力思考。

語言即世界

在倫敦奧運會上為中國乃至亞洲拿到第一枚帆船奧運金牌的徐莉佳，喜歡大海和帆船，“當記者是可以繼續留在這個領域的最好方式”。2013年她在上海交通大學完成了本科階段的學習，念的是熱門專業工商管理。當找到自己真正的興趣和職業方向時，她毫不猶豫地掉船轉向，2019年在英國索倫特大學拿到了體育新聞碩士學位。

從2017年起，徐莉佳制作的《帆船佳音》《體壇佳音》等節目取得良好效果，2021年東京奧運會期間徐莉佳發自奧運會現場的視頻在社交平臺上傳播力驚人，平均播放量突破50萬，圈內圈外都認識了這個認真做內容的奧運冠軍。

徐莉佳可以嫻熟地使用英語采訪交流，很多人以為她的外語是退役后去國外留學時掌握的，其實她從十來歲就開始自學。“那個時候沒有今天這么方便的語言學習APP，我是花的笨功夫。”隊友們打撲克、閑聊的時間，她都在啃《新概念英語》，“四冊的課文我都背下來了，一口英腔是一句一句跟著復讀機讀出來的。”

倫敦奧運會中國代表團奪得38枚金牌，取得了在境外參加奧運會的最佳戰績。其中，徐莉佳在奪冠后以流利的英語接受海外主流媒體采訪的畫面，是那屆奧運會的精彩瞬間之一，她也被視為新一代中國運動員開放、自信形象的最佳代表。閉幕式當天徐莉佳接到通知，她將擔任中國代表團倫敦奧運會閉幕式的旗手，“我拿冠軍我爸爸都沒哭，聽說我做旗手，他激動得流淚。”

對國人來說，這個旗手來自一個不熟悉的小眾項目，但帆船在海外卻是絕對的主流運動，國外常有各國王室成員以此項目入圍奧運代表團的佳話。“帆船運動對亞洲人來說太陌生了，一個日本人要想拿到帆船世界冠軍，就像一個歐洲人想要成為相撲好手一樣困難。”一位著名的日本帆船選手曾這樣感嘆。徐莉佳當年一心想要學好英語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因為英語可謂帆船運動的官方語言。

船上的每個部件和運動術語都是英文的，復雜無比的競賽和申訴規則也是英文的，“最好的運動員和教練，都是英語世界的。”而她很快就成長為隊里的小翻譯。“需要申訴也會找我，因為我自己是運動員，能夠把場上情況描述得更加準確，我也反復研究了厚厚的英文競賽規則，我知道如何申訴是最有利的。”

自我成長也需要學習

語言不僅是她和隊友們海外征戰的有力工具，更是她完成自我教育的重要平臺。她自費買了很多杰出運動員和教練員的英文原版書，涉及人物傳記、運動心理、奧運參賽經驗、帆船專業技術等多個領域。

“當運動員的時候收入不高，我爸媽看我花大價錢一堆一堆地買英文書，說我傻，書讀得越多人越傻……”買書怎么會虧呢？徐莉佳笑著說，一本好書是作者的經歷和心血的凝結，“你可以通過一本書用很廉價的方式去獲得，這是天大的禮物！”

“學習改變命運！”徐莉佳在一次演講中這樣說，她身上具有一種強烈的自我教育的自覺。

跟大多數從小進入專業隊的中國運動員一樣，很多年里徐莉佳的世界除了勝負，鮮有更豐富的層次和內容。她一直渴望能夠系統學習，2006年她終于獲得了進入上海交通大學學習的機會。交大對運動員大學生采取寬進嚴出的管理方式，徐莉佳花了7年時間才拿下本科學位。

大學期間是一個人思想逐漸成熟、“精神自我”誕生的重要階段。對從小在運動隊、一切為了奪金的徐莉佳來說，大學里的任務更重：要達到普通20多歲年輕人的知識水平、社會化程度，還要處理奧運冠軍這個身份帶來的一系列特殊挑戰。

于是，她將中國奧運冠軍當作一個研究人群，對36位優秀運動員進行訪談和調研，寫出了畢業論文《優秀運動員后奧運冠軍時期的自我管理》。“能成為世界上最負盛名的賽事冠軍是我們的榮耀，但怎樣去避免或減少其帶來的負面效應則是發起這篇論文研究的目標。”

“我自身也經歷了奧運冠軍帶來的巨大影響，以及社會需求帶來的身心壓力。在奧運會之后我們這些冠軍都多多少少對各種社會需求產生了厭煩心理。”徐莉佳如是說。

“當奧運冠軍后，最大的一個問題是身邊說真話的人少了，直接說出你問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徐莉佳很幸運地結識了體育英語專業人士夏飏，兩人2016年通過社交媒體相識，奇跡般地成為諍友。

性格爽利的夏飏講話速度很快，對體育傳播有放不下的熱情。她與徐莉佳一拍即合，徐莉佳在前面采訪，她在后面做編輯。倆人做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什么經濟回報，只是“用愛發電”。隨著“徐莉佳傳媒人”這個I P的逐漸成熟，廣告代言和商業合作漸漸找了過來，夏飏也兼職做她的經紀人。“錢肯定要掙，但是不能只看錢，一方面徐莉佳非常自我，她不感興趣的事情，是不會做的；另一方面，如果只是為了掙錢，我們都最好去做其他的，我也有我自己的公司。花時間精力做自媒體，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喜歡，覺得這個事情有價值。”夏飏說。

自信與謙卑

徐莉佳的先生喬·埃米特是英國帆船隊的教練。“他寫的Be your own sailing coach （《做你自己的帆船教練》）是我看過的最好的一本書。”倫敦奧運會期間徐莉佳通過社交媒體主動聯系到喬，請他做自己的教練。

徐莉佳有天生聽力障礙，“小時候為什么那么愛看書，其實也是因為聽不清同伴說話，讓人家重復，人家說，‘好話不說二遍……”喬見到徐莉佳的第一天就對她說：“任何時候，你如果沒有聽清楚我說什么，都可以馬上告訴我，讓我再跟你說一遍。”

徐莉佳從他身上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接納和鼓勵，“他跟我說，你這么優秀，為什么不自信？你的自信應該達到你額頭的高度，現在它還只在你的腰部。”認識喬之后，徐莉佳發現自信和謙卑其實并不矛盾。“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媽媽，都會說‘sorry，西方的長者都可以非常坦然地承認錯誤、表達歉意，在我的成長環境里這是非常少見的。”

她從10歲起就進入運動隊的集體生活，海上行船（他們都喜歡稱之為“跑船”）和看書是她完成自我教育的兩大途徑。“大海的教育是生命教育。人在自然面前太渺小了，當你在疾風惡浪中顛沛起伏的時候，一張干凈的床、一個熱水澡都那么寶貴，人的欲望變得越來越少。看書就跟‘跑船一樣，人會越來越謙卑，書讀得越多，越能發現自己知道得太少。”

點點//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3年第23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