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幼
貓認為出場以前得來點兒預演性質的表演,不能直接暴露自己。于是下雨前,先刮點兒風吧,就一小點兒,像踩空樓梯那樣,一瞬間身子傾斜。不要太用力,風不需要太大,只是微微傾斜一點點,貓還要留點兒力氣繼續玩耍。
貓借著刮風的時機藏進一朵帶有陰影的烏云中,就像藏于大幕背后。貓激動又興奮,兩只耳朵恍若光斑一樣跳躍,跳著跳著,無數光斑就跳了出來,駕著云翳即將奔赴舞臺。
舞臺位于頭頂上方一片曠闊的天空,它的面積十分龐大,無論我走到哪兒,都在它的環覆之下。待到烏云飄臨,大幕拉開,就有一場不得不看的表演。
貓提前設計好舞臺,是為了鄭重其事地下一場貓雨,數量是一萬滴。
大老遠我就看著貓站在烏云上,向前方馳騁。烏云的速度如同馬群奔騰,人們計算著,并收回了踏入室外的腳步,頭依然望向天空。我正巧與貓對視了一眼,那一眼讓我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那時候,我還沒有貓,貓來自哪里,我全然不知。天越來越暗,烏云越壓越低,有一種貓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忽然,聽見地上摔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表演開始了,如此急促,竟然沒有預熱和開場白。所有貓幾乎在一瞬間,以一滴雨的形式降落。嘩啦啦,嘩啦啦……貓雨在幾秒鐘之內下下來,很快就結束了,快到根本來不及反應,以至于讓人以為雨還沒有下就停止了。
這是雨季最短的一場雨了,短到我的全身都幾乎沒有被淋濕。我有些后悔沒有離舞臺中央近一點兒,以便仔細看清楚貓雨的樣子。
一萬滴貓雨代表一萬只貓,既是貓下的雨,也是雨下的貓。
貓和雨,已經沒有了區別。下到地面的貓雨只發出啪的一聲就不見了,留下無數的貓腳印。貓雨過后,天氣變得涼爽,當天晚上我睡了一個深沉的覺,還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一只貓從我的耳朵里面鉆了出來,不停地膨脹,變大的速度肉眼可見。那只貓的毛偏棕黑色,有些許金黃色雜毛,我在夢中一直叫它麻花。
麻花與我自來熟,從未表現出任何的懼怕,反而不停地搞惡作劇。它不受控地膨脹,一時間讓人擔心它會長到連房子都裝不下。麻花肚子里面裝的難道全是氣體?圓滾滾的。我想拿針把它戳爆,讓它扁下去,但是又下不了手,畢竟我摸了麻花,是真正有骨有肉的貓,我怕它會痛,只能任由它脹鼓鼓,像皮球一樣彈來彈去。
麻花每天都在家演繹各種騰空、跳高、咬尾巴、跟自己追逐的戲碼,它的彈跳能力尤其好,我幾乎逮不到它。我每次想讓麻花停下來,就得追著它滿屋子跑,上躥下跳,像一只猴子。
當麻花長到電視機那么大的時候,它突然停下來,不長了。我摸著胸口,長舒一口氣,幸好,幸好。
大如電視機的麻花雖然不再長大,但身子卻是正常貓的好幾倍,食量也巨大。麻花的胃是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我們家的生活費噌噌噌地往上漲。丈夫因此有些埋怨,但每當麻花吃飽了在他身邊睡得四仰八叉時,他又樂得合不攏嘴,說麻花太可愛了,瞬間忘記了不滿。
大如電視機的麻花每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上演各種戲碼,看麻花表演就像在看電視劇。我們多年來已經沒有看電視的習慣了,麻花的出現,又讓我們找回了當初一起看電視的感覺。每部電視劇都是麻花自導自演的,我們收看的無非是麻花登高、跳躍、瘋跑……劇情單調且重復,但我們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厭倦,看麻花表演反倒成了每天晚飯后的固定活動。
演出結束,麻花無一例外要去進食,補充能量,把肚子吃回渾圓。有時候,麻花趴到我的胸口上大睡,呼嚕連天。它那么喜歡挨著我,讓我感到欣慰,但體積和重量巨大的麻花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我對麻花說下去吧,你太重了!麻花對我不理不睬,依然趴在我身上,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睡。
從夢中醒來時,感受到胸口一陣溫熱,我確定那是麻花留下的。
棟梁//摘自《烏有貓》,北京聯合出版公司,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