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電競的大學生

一楦

2017年是電競迅速發展，并獲得大眾認可的一年。那年，《英雄聯盟》總決賽首次在中國舉辦。同年，《王者榮耀》也登上了競技場，草根少年們翻越山峰的故事，引起千萬人的共鳴。它不是傳統觀念中的玩物喪志，而是另一種努力、證明、被看見的敘事。在那一刻，觀賽的許多年輕人心中都產生了一個相同的疑問：為什么我們不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電競社？

電競社誕生之前， 這群985、211大學的學生們，一直以野生、自發、純粹的散兵游勇姿態在熱愛里生長。這些男孩伴隨電競社一路成長，用自己的努力打破偏見、尋求認同。他們不需要證明什么，因為答案就擺在那里——游戲不僅是游戲，還可以是熱愛、友誼，甚至事業。

三次拒絕

為了在一所211大學里創辦電競社，陸鴻錕幾乎跑斷了腿。

2017年，陸鴻錕在上海大學讀大一，按照成立社團的要求，第一步，就是需要找到一個愿意為電競社掛名的指導老師。但他已經失敗過兩次了。

彼時，中國電競產業正處在蓬勃發展之時，社會對于電競的認知，仍存在嚴重的割裂。他發現，自己真正的對手，是來自人們對電競的偏見。

相比高校教師的陌生，事實上，上海大學當時已經有許多學生自發組隊在外參加職業比賽，陸鴻錕自己也是上海大學C F戰隊的一員。這群電競少年希望能夠以電競社的名義，光明正大地租借訓練或比賽場地，再也不用背上“隨意逃課”的譴責，以及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想擁有一個具有歸屬感的組織。

于是，陸鴻錕決定做出自己的第三次嘗試。在整理了一套電競社方案后，抱著材料，他找到校團委書記。由于電競社所需經費較高，差旅費、場地費、宣傳物料都不是小數目，加之對校外商業活動仍比較抵觸，書記又拒絕了。

不過，有些故事一直在激勵著陸鴻錕。在電腦尚未完全走進家庭，更別說移動端的2005年，花海睿聯合兩名同學一口氣辦下了F E G和w N v高校校園行兩場活動。這樣的奔走持續了兩年，直到2007年1月22日，花海睿在B B S論壇上發布了一個令他們振奮的消息：復旦大學電子競技協會正式通過了審核。

終于，陸鴻錕最后一次敲開了團委書記的大門。這個男生鼓起最大的勇氣說：“書記，我們不要學校一分錢，也承諾不在校內辦活動，我們只想要電競社。”

熱愛的理由

在電競中，每個年輕人都有自己熱愛的理由。但很有意思的一點是，幾乎每個人都從游戲里看到了自己。

華中科技大學電競社的藍俊最喜歡的《王者榮耀》英雄是露娜。這個取自古羅馬神話月亮女神露娜的英雄，身著紫衣，容貌絕美，飄逸而勇敢，在《王者榮耀》中的身份是法師型戰士。

藍俊還記得，自己高中第一次接觸《王者榮耀》時，就被露娜深深吸引了。極高的操作難度、對完美連招的渴望以及收割的快感，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純粹的熱愛。2018年，他進入華中科技大學后，又用一手靈動的露娜，通過選拔進了電競社的《王者榮耀》校隊。在校隊，他給自己起了個代稱——“月魂”，如同露娜劍下的月光之魂。

電競社的少年們常年待在一起，友誼，是他們提及的最多的一個詞，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賽場中的友情時刻。

王浩璇曾經是上海大學電競社王者校隊的一員。作為一個團隊競技游戲，如果一名隊友出現了單獨陣亡的情況，這意味著，另外四名隊友將面臨以少對多的不利局勢。王浩璇記得在最后一次關鍵團戰中，打野趙云操作失誤，在上路被關羽單殺，剩下的隊友在緊急撤退中被敵方以前后包抄之勢迅速團滅。

輸掉比賽后，打野男孩蹲在昏暗的墻角旁，雙臂抱著膝蓋哭泣。所有隊員都蹲下來，有人輕輕摟著他說：“我們是一個團隊，團隊輸了絕對不是一個人的錯”。走出場地后，五個人相約夜宵，赤誠、溫暖和惺惺相惜流淌在那個賽后的夜晚。

對于少年來說，游戲不僅是快樂、友誼，更是一種未來的可能性。華中科技大學電競社的藍俊還記得，高中時在家打游戲，父母看到后，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游戲打得再好，也不能當飯吃。”

事實上，很多隊友都踏上了與游戲有關的行業。華中科技大學電競社前社長劉瑤琴的游戲齡從初一開始，從《跑跑卡丁車》到《英雄聯盟》，再到《劍靈》，她沉浸在游戲的策略研究中。畢業時，劉瑤琴成了學院里第一個找到工作的人，成功入職一家互聯網大廠的游戲策劃崗。

認同的不易

在陸鴻錕第四次找到團委書記時，對方終于被這個18歲男孩的懇切打動。上海大學電競社正式成立了。

事實上，陸鴻錕在電競社創立之初尤為焦慮，“焦慮大家的認同”。要有認同，電競社就需要一個成績，一個讓大家都看得見的成績。

為了這個成績，這群少年首先改變了自己。華中科技大學校隊成員王安博是個自由且隨性的人，在游戲中擅長極具攻擊力的打野英雄，他起初覺得自己是“享樂型玩家”，只喜歡用“瀾”和“娜可露露”這兩個英雄掌控全場，以“廝殺為樂”。校隊教練陳子奧提醒他，一個真正的打野不能局限于“殺人”和“享受”，王安博開始硬著頭皮玩宮本武藏。有時候，這個少年甚至會感覺到過去少見的挫敗，“宮本武藏這個英雄感覺天生和自己過不去，玩得很抽象”。

而在賽場之外，校隊背后的電競社，也在做著自己的努力。在臨近大四時，陸鴻錕逐漸退出了上海大學電競社的事務，大三的敬昊頤成為新一任電競社社長。

賽事和考試時間的沖突，曾經是最困擾敬昊頤的一件事。11月是上海大學的考試月，這也是《王者榮耀》高校賽舉辦的時間。敬昊頤能做的，是盡量和主辦方協調，避免比賽時間和考試時間重合。隊員的學業始終是電競社的第一位，從創立至今沒有一個出現掛科甚至延畢的情況。

更多時候，敬昊頤還得發愁校隊的線下比賽場地。他還記得，有一回把比賽安排到了一個酒館里，酒館環境昏暗，又太過嘈雜，但這并不影響校隊成員的專注。這些隊員太渴望比賽了，過去的兩年里能參加的線下賽事訓練不多，哪里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訓練場地，宿舍、食堂，甚至是隨處的一塊草皮上。“有時候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直接就地一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王者歸來

在剛剛過去的《王者榮耀》高校菁英杯里，來自全國各高校的參賽隊伍幾乎可以用“高手如云”形容。華科校隊被分到了大區淘汰賽死亡之組，四支隊伍里沒有一支弱隊，尤其是華南理工大學隊和中山大學隊。

決賽前，團隊的壓力徹底爆發了出來。因為決策分歧，隊員彼此說了一些尖銳的話。陳子奧告訴隊員們，五個人什么時候能“打得像一個人”一樣，才是一支好團隊。那場比賽里，前期打野開團失誤，沒有人選擇逃跑離開，他們在保護著彼此，在后期，輔助選擇犧牲自己，為隊友爭取時間。陳子奧覺得，在許多時刻，他們就是“一個人”“一支團隊”。菁英杯亞軍，這是個驚喜的成績，這群少年終于證明了自己。

事實上，這種認同也在逐漸走向大眾。2003年，電競被國家體育總局批準列為正式體育項目，此后20年，從“玩物喪志”到“體育精神”，電競在社會主流中經歷了長期的質疑、爭議，最終才走向認同。標志性的一幕是，電競運動正式成為2023年杭州第19屆亞運會的競賽項目——這是“電競元年”的開端，也是歷史性的一刻，是電競發展的一個新舞臺，更是復旦、華科、上海大學的這些電競少年一直所期盼的認同時刻。而這種認同，也將一直伴隨著少年的電競夢，持續下去。

秋水長天//摘自每日人物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OYCE/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