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夢》與《紅樓夢》中人物取名藝術比較

馬天韻

（青島大學,山東青島 266071）

一、引言

在文學作品中,名字是人物的代號,通過人物的名字,能獲取許多信息,甚至可以直接解讀出人物的性格及其內心世界。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除了跌宕起伏的情節，構思巧妙的沖突，以及刻畫細膩的環境氣氛等要素之外，故事中出現的人物名稱也對作品的文學水平高低起到重要影響。這些人物的名字或充滿文藝浪漫的氣息，或暗示了作者內心的情感，并且更深層次地體現了作者的文化素養和內涵。[1]中韓兩國有不少學者從文本比較（如崔有學的《試析〈九云夢〉和〈封神演義〉的相似性》）、人物形象（如胡秀丹的《〈九云夢〉與〈紅樓夢〉人物形象比較研究》）、主題思想（如李巖的《〈九云夢〉的佛教傾向》）、夢幻結構分析（如樸商萬的博士論文《九云夢中出現的時空哲學觀研究》）等方面研究過韓國古典小說《九云夢》。

值得一提的是，明清時期的小說傳至朝鮮后，與當地已有的小說相遇融合，造就出許多新的創意，加速了朝鮮小說的成長。金萬重的小說《九云夢》是在汲取中國古代小說的基礎上，創作出兼具朝鮮民族特色的小說作品。小說中的角色名稱不僅與傳統文化及詩詞思想滲透相融合，同時還緊密關聯著角色外貌、性格以及命運。這與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存在相似之處。

因此，本文以金萬重的《九云夢》中人物姓名為研究對象，比較研究其與曹雪芹的《紅樓夢》中人物命名的相同點與不同點，并分析探尋中朝兩國文化的相通性。

二、《九云夢》相關介紹

作者金萬重是17世紀韓國小說家?！毒旁茐簟?，是金萬重在流放時期為了寬慰他的母親而創作的作品?！毒旁茐簟芬蕴瞥癁楣适卤尘埃匀雺簟獕糁小獕粜褳橹骶€。六觀大師的大弟子“性真”在去往龍宮的路上在石橋上遇見八仙女,戲弄了她們。作為懲罰,九人被逐出仙界,下凡到人間?！靶哉妗蓖短闂钐幨康膬鹤訔钌儆?八仙女在人間也分別有了新的身份。楊少游聰慧過人,長大后狀元及第,依次做了翰林學士、駙馬、元帥、大丞相。在此過程中他依次與八仙女的化身相戀相守,享盡榮華富貴。但最終意識到世事無常,富貴榮華只是一場春夢,九人選擇皈依佛門。[2]

三、《九云夢》人物的取名藝術

《九云夢》中主要主人公有九位。分別是男主人公“性真”，以及八位貌美的仙女?！靶哉妗比雺艉笸短コ蓷钌儆?，續寫了傳奇的一生；八仙女入夢后，化身成為八位女子。他們的名字大多隱含特別的意義，本章將詳細闡述各個人物名字所蘊含的暗示，從而揭示出人物外貌、命運和性格方面的特點。

1.人名表現外貌

八仙女之一鄭瓊貝，名字中的“瓊”，有美好，精美之意。在《詩經·衛風·木瓜》中的名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敝械摹碍傝ⅰ笔蔷赖挠衽宓囊馑?。把“瓊”用于人物名中，隱喻了鄭瓊貝的美麗外貌。小說中是這樣描寫的，崔夫人分娩的那天，在昏迷中隱約看到有一名仙女把一顆明珠放在窗欞，然后鄭瓊貝就出生了。取名為瓊貝?！弊髡哂眠@個帶有玄幻色彩的小故事，既交代了主人公名字的來源，也埋下主人公長大后容貌不凡的伏筆。并且，小說中用“蓋千古一人”來描寫鄭瓊貝世上罕見的美貌，更是直接表達了鄭瓊貝舉世無雙的美貌。

另一位女主人公狄驚鴻，她的姓氏“狄”指的是我國古代北方的一個少數民族，交代了她的故鄉。名字“驚鴻”，指的是驚飛的鴻雁，常用來形容美人體態輕盈，強調女性姿態之美和身材極佳。小說里寫道狄驚鴻從小就因美貌聞名河北的狄驚鴻，在小說中被封為“青樓三絕色”，這一稱號一直伴隨著她多年的時光。狄驚鴻在書中表現得如她的名字一樣，能優雅地在宴席上舞蹈，“身姿翩翩，嬌美如鳳凰，讓百代華麗綢緞都黯然失色”。強調的不僅是狄驚鴻的美貌，同時也將驚鴻舞與狄驚鴻聯系在一起，展現了她優美的身形和靈動的舞姿。

2.人名表現性格

《九云夢》中的主人公名字除了可以反映人物外貌，還可以反映人物鮮明的性格。

入夢之前，男主人公名為“性真”。這里的“性”指的是人性、品格、人類情感?！靶哉妗奔凑鎸嵉谋拘?。六觀大師給予其名“性真”，旨在期望其切實做到不虛偽、不虛榮地信仰佛法，心無旁騖地向佛敬禮，維護純凈心靈。借此說明佛教是能夠真正拯救人類并可供人們實踐的教義，也需要向民眾傳播。

秦彩鳳的名字是從李商隱的詩《無題》中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詩句中選取的。彩色的鳳凰作為象征愛情的鳥，通過鳳凰象征來表達秦彩鳳追求自由愛情的心愿。秦彩鳳第一次見到楊少游時，看到他的外貌就心生喜歡，聽到他的詩歌就對他的才華產生了向往。雖然沒有傳統的父母指婚，媒妁之言，但她仍然想嫁給楊少游。弱化了傳統婚姻觀念的權威性，突出了個人的意愿。秦彩鳳讓她的乳母去尋找楊少游，并將《楊柳詞》送給他，毫不猶豫地表達了她的愛意。表現出秦彩鳳敢于追求愛情的新女性思想。秦彩鳳表現出的這種尋求自由和愛情的姿態，勇敢且果敢，完全打破了傳統女性的思想局限，具有典型的新女性特征。

桂蟾月名字中的“月”，即月亮。以月光的溫柔來暗示桂蟾月的品性溫柔，如同月光一般，體現出它寬容大度的特質。暗示了桂蟾月會向楊少游介紹她的好友狄驚鴻，并稱贊她的美貌。桂蟾月還讓狄驚鴻冒充自己侍奉自己的丈夫。文中寫道，桂蟾月和狄驚鴻同游國寺，狄驚鴻對桂蟾月說：如果我們二人找到了如意郎君，就相互引薦，一起侍奉。后來桂蟾月果然將好友狄驚鴻引薦給少游。作為一個女子，不僅承認別的女子貌美，還想要撮合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子在一起，可以看出桂蟾月一心為身邊的愛人和朋友著想的溫柔與體貼。由此，桂蟾月溫柔的性格可見一斑。她不僅向楊少游推薦過好姐妹狄驚鴻，還推薦了鄭瓊貝。文中桂蟾月說她常常聽說長安之人爭相稱贊鄭司徒的女兒有窈窕之色，幽閑之德。并建議楊少游回到京師的時候，可以留意訪問鄭家。如果說向自己心愛的男子推薦自己的好姐妹還不能完全說明桂蟾月的溫柔、包容和善解人意，那向自己的丈夫推薦素未謀面的鄭瓊貝則更能夠證明桂蟾月的大度氣量。

白凌波，“凌”作為名詞時是冰的意思，冰又是寒冷之物。這暗示了白凌波孤傲、正直、倔強，不畏權勢的堅毅性格。小說中寫道：“及稍長，南海龍王之子五賢，聞妾略有姿色，求婚于父王。吾洞庭即南海之管下，故父王不敢峻斥，親往南海，諭以張真人之言，強拒不從。則南海之壬為其驕悍之于，反以父王為惑於誕說，肆言喝責，求婚益急。妾自知若在父母膝下，則辱心及身。遠離父母，抽身迢逃，披荊棘，開窟宅，自蟄胡地，茍送歲月。而南海之逼益甚矣。”[3]從這一段中可以看出，南海龍王之子欲求婚于白凌波，雖然南海龍王之子家境優渥，手握實權，甚至率兵逼之，但白凌波都不為所動。這反映了白凌波堅持自己的底線，絕不因權勢而委身于南海龍王之子的堅毅、正直、孤傲的性格。

3.人名表現人物命運

除了上述的內容外，還能夠從《九云夢》中人物名中窺探他們的命運。

入夢后，“性真”投胎為楊少游。楊少游的“少”指年少之時，“游”指外出游歷，外出求學或者外出求官。由此可見，“少游”預示著男主人公小小年紀就會外出求學、外出游歷的人物命運。

秦彩鳳的“鳳”，即祥瑞之鳥“鳳凰”。鳳凰死后可以通過火焰涅槃重生，在火焰中獲得更強大的生命力，從而不會變成一堆灰燼，這個過程被稱為“鳳凰涅槃”，是神話中的故事。文中寫道，秦彩鳳她遭遇火災。在鳳凰遇到火之時，它并非注定要死亡，而是有機會煥發新的生命，這表明即使秦彩鳳遭遇了兵變，她也有可能像鳳凰一樣重新崛起，并且這種情節暗示了她與楊少游重逢的可能性。

桂蟾月的“桂”，是月中之桂，把月桂樹的枝條作為勝利或杰出的象征，是新榜魁元之吉兆；相傳月亮上有蟾蜍，因而“蟾”又可視為月的代稱。從字面上體會，桂蟾月使身邊人有金榜題名的好運加持。文中通過王生的話說明了這一點。王生說那位女子姓桂名蟾月，不但姿色、歌舞在東京數一數二，古今詩文也十分精通，而且她對的詩賞鑒能力、觀察力也十分出眾，靈如鬼神。許多考生都帶著自己寫的詩文來讓桂蟾月閱讀、點評。桂蟾月只要一讀他們的文章，就能判斷文章的水平，所做的點評沒有不言中的。況且桂蟾月的姓名，也有月中之桂，新榜魁元之吉兆。通過王生之口，側面描寫桂蟾月對于楊少游來說是吉兆，是“幸運星”。后文中，楊少游與桂蟾月結成良緣，楊少游果真金榜題名，一舉奪魁。這也印證了桂蟾月有金榜題名的好運傍身的美名。

沈裊煙，她幼時失去父母，跟從師父學藝。沈裊煙的首次登場被誤以為是刺客。但沈裊煙解釋道她本揚州人，世代是大唐的子民。但幼年時失去父母，跟隨一位女師父，成為她弟子。這段話說明了她自幼便失去父母，孤苦無依，四處漂泊，居無定所，身如浮萍的悲慘命運。如裊裊的輕煙，沒有根基，沒有依靠。

四、《九云夢》與《紅樓夢》中的人物取名藝術比較

在《紅樓夢》這部經典小說中，我們可以發現一些獨特的人物名字，這些名字不僅僅是簡單的標識符，更能夠通過其所蘊含的深刻內涵，展現出不同人物的外貌、性格以及命運。李穎在研究中以《紅樓夢》中的720位人物為對象，從概念隱喻的角度研究人物命名，發現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作品主題、作者思想和社會含義都可以通過人物命名得到解釋?！都t樓夢》中的登場人物數量遠超過《九云夢》，因此在舉例時可以明顯看出《紅樓夢》的例子更加豐富。對于《九云夢》的人物命名分析，主要從以下三個角度展開：漢文典故、漢語古義和中國古代詩詞。但《紅樓夢》中的人物命名分析時，除了上述三個角度外，還可以從諧音、偏旁部首兩個角度進行。[4]

金萬重在《九云夢》這部作品中，通過塑造、描繪多種女性形象，傳達了他對女性的高度敬重和贊賞之情。高度贊揚女性，將自然元素融入女性角色的名字中，贊嘆這些角色的美麗和純真。讀者可以簡單通過命名方式理解作者所表達的意思，即女性應該具備純真、美麗、溫柔和堅韌的品質。[5]曹雪芹認為女性，特別是未婚女性在《紅樓夢》中展示出了如此美好的形象。紅樓夢中角色名稱不僅象征女性之美，而且暗示了美好事物的脆弱性。盡管自然中的物質可以完美地呈現出美麗和純凈，但由于珠玉易碎，它們并不是最堅固的物質。鳥類很虛弱，很容易受傷。水清澈純凈，但不能抵抗污染。《紅樓夢》中的女性形象常常被描繪為美麗動人，但同時也是脆弱易受傷的。這些事物精致而脆弱的本質正是對她們形象的恰當體現，美好預示了她們注定無法操縱、支配自己的命運。

金萬重在創作小說《九云夢》時，給八仙女取名時，靈活運用了豐富的漢文典故和古漢語的語義。例如，秦彩鳳來自李商隱所作《無題》中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又如，“狄驚鴻”這個名字來源于中國古代詩人曹植所作的《洛神賦》里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句。從上述例子可以明顯看出，作者金萬重在創作主人公名字時，充分展現了他非常深厚的漢文學藝術造詣，同時也表明了當時朝鮮和中國兩個民族的廣泛交流，證實了這兩個國家之間歷史悠久的友好關系。

結論

本文運用隱喻的視角對《九云夢》中出現的主人公名稱進行分析，來論證：在文學作品中，透過描寫人物的外貌、身份、性格等信息，不僅有助于讀者更加深入地了解人物關系和小說內涵，而且還能夠幫助讀者共情并投入小說的情節之中。還能夠幫助讀者更清晰地了解人物外形、身份、性格等信息，理解人物關系和小說內涵?！毒旁茐簟愤@本小說表達了女性是純潔美好的形象的觀點，并且還呈現出作者金萬重深厚的漢語文學水平?！毒旁茐簟分谐霈F的人物比《紅樓夢》中少得多。兩種作品都使用了漢文的典故、古義和中國古代詩詞，但《紅樓夢》還運用了諧音和偏旁部首這一技巧來暗示人物的性格和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