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希

7月初的一個夏夜,正在享受暑期生活的我突然接到了好友的電話:“你下兩周有空嗎?要不要來做我們華東賽的評委?比賽在紹興,距離你不遠。”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只問了具體的時間安排后,我就答應了下來。此前,我就聽多個辯論圈好友提到過華東賽,能被邀請做評委意味著將和一些好友在線下重逢,可謂喜上加喜。
偶遇“老前輩”
7月18日,我從杭州出發奔赴紹興。剛到現場,在報到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鄒文啟。這位“老前輩”幾乎見證了我整個辯論成長歷程。在我還是初中生時,我就是看著他的視頻學習辯論的。當我進入大學創立辯論隊,在機緣巧合之下,他竟成了我們隊的辯論隊教練。而隨著我慢慢成為各個賽事的評委,鄒文啟又成為了培訓我評委技巧的導師。
“老大,你也是這次比賽的評委嗎?”我驚喜地問。
“對,但我這次也是選手哦!”鄒文啟眨了眨眼睛,一臉壞笑。
“選……選手?”我半天沒反應過來,看完賽程安排后我明白了,原來這一屆華東賽為了增加觀賞性,也為了給老朋友們一個聚會的機會,推出了一個“教練正在熱身”機制。每隊的教練都可以選擇親自上場,給自己的隊員一點教練水平的展示。鄒文啟此次被杭州師范大學邀請擔任教練,作為一名縱橫多年的老選手,他的強大毋庸置疑。
“那我豈不是要點評你的比賽?”我說,“希望能在決賽見到你呀!”
“打不到決賽的啦,就是隨便玩玩。”他謙虛地回應。然而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光,那是一個辯手在面對大賽時的興奮。老將重回賽場與年輕一代的選手爭鋒,那一刻,我對于華東賽比賽精彩程度的期待值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開戰
擔任評委工作確實比較忙碌,當我第二次見到鄒文啟時,已經是比賽的最后一天。在華東賽決賽舞臺上,杭州師范大學對戰浙江工商大學,鄒文啟一身白色衣褲,坐在正方四辯的位置上,他準備為“盡管手中空無一物,我們依舊要追求愛/消解恨”這一辯題的前者做辯護。
比賽開始,作為正方,杭州師范大學首先開始立論。正方一辯提出了三個觀點,首先,他們認為手中空無一物時,追求愛比消解恨更能構建自身的意義,讓自己能夠找到方向,堅持下去。其次,手中空無一物時,追求的愛反而可能更純粹,更真實。第三,很多恨不能,也沒必要消解,相反只有追求愛才能真正脫離困境。
這是一篇很好的立論稿,但是能闖入決賽的沒有庸手,浙江工商大學的辯手敏銳異常,針鋒相對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消解恨有兩種方式,如果是認知錯誤導致的恨我們就改變認知,若是認知正確的恨我們就去改變現實。而如果我們懷著滿腔的恨意去做任何事情都做不好,只有消解了怨恨才是我們達到精神解脫的最好方法。
雙方提出了論點,戰場正式拉開。正方的觀點偏向愛能提供的好處,而反方的觀點更偏向于恨所帶來的壞處。這兩點本質上并不直接沖突,但是反方有一個很好的說法,認為如果懷著恨意的時候是沒有辦法好好地追求愛的,這就像如果一個人生病的時候要去上學,上學確實是好的,但人在生病狀態下肯定要優先治好身體。如果正方不能解決這個說法的話無疑會陷入很深的被動之中。
鄒文啟敏銳地意識到了問題,他發起了進攻。
“對方辯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恨,比如我對于不公事物有恨,這種恨為什么要放下呢?
“對方辯友,心里有恨和沉溺于恨是不一樣的,我們發現我們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恨,但是正是因為我們有愛,所以我們才能避免沉溺于恨。只有你方不追求愛才會沉溺于恨。”
好問題!這個問題精準地切中了反方論點的核心。如果這個恨并不是像生病那樣會成為我們追求一切美好的阻礙,而甚至可能是我們的動力呢?那么反方的論點自然就不成立了。
那反方會就此投降嗎?不,反方的反應很快:“消解恨不一定是要去徹底放下仇恨,我們消除恨的對象,讓它再也不能死灰復燃,這也是消解我的心恨的一種方式吧。”
漂亮!反方做了一個巧妙的定義上的拓展,把正方狹隘的對于“消解”的概念拓展到了對于恨的對象的消解上。這樣的話,正方舉出的例子,那些世界上不公正的事情,反倒變成了反方消解恨很好的對象。正方依舊和反方在消解的定義爭奪了幾個來回,但是反方的說法滴水不漏。至此,雙方第一輪交鋒暫時告一段落,反方得到了一點小便宜,正方要如何攻破反方的防線,將是決定比賽勝負的關鍵。
最佳辯手
之后的幾個環節里,雙方陷入了漫長的拉鋸戰,就像兩軍對壘,一寸寸、一步步努力向前走去。雙方就自愛、自恨,林平之應該復仇,還是愛岳林珊以及股市能不能因為恨被解決等多個問題進行了反復爭奪,陣地反復易手,勝負的天平也在劇烈搖擺。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激烈的自由辯論結束后,鄒文啟作為正方四辯只剩下最后3分30秒的時間。
“當場上陷入純粹的邏輯爭論的時候,最好脫身的辦法是舉一個例子讓觀眾聽明白。”當我還是一個大學生辯手的時候,鄒文啟曾這樣教過我。當他在場上陷入同樣困境的時候,他顯然不會忘記自己教給學生的東西。鄒文啟出手了,又快又準。
“對方辯友,我們來看一個具體的人,不要看冰冷的數字,有一個人股市失敗了,虧了很多錢要去跳樓。他恨,但是他有一個女兒。這個時候他應該去恨股市,如你所說的那樣去和股市斗爭,還是去愛他的女兒?
“對方辯友,你今天不敢回答我,你今天要去改變股市,你從數據上告訴我改變恨對于這個世界有多大的意義,但是關注到具體的人,關注到那個父親,我們都知道自己會怎么選,我們會去選愛自己的女兒。
“我們今天討論這個辯題,就是在討論人活著的意義感的來源。一無所有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你已經什么都不剩了,這就意味著,其實沒有什么人愿意對你好了。一個乞丐,即使討到了錢也不敢去餐廳,因為害怕被趕出來。這樣一無所有的人,怎么去找到下一步活著的意義感,這才是這個題應有的意義。所以各位想,今天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那個破產的父親,那個可憐的乞丐,我們到底希望他們以熱愛活著,還是以仇恨活著。”
3分30秒能做什么?講一個故事,決定一場勝負。當聽完他最后的話語,我對于這場比賽也有了最后的判斷。誠然,反方今天在技巧上不落下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略勝一籌。但正如鄒文啟所說的那樣,當我面臨具體的人,具體的例子的時候,在面對那個失敗,但是有個女兒的父親的時候,我內心對愛的渴望戰勝了對于恨的執念。
最終有3位評委和我做出了一樣的判斷,4:3,杭州師范大學勇奪華東賽冠軍。而鄒文啟以其感人至深的表現獲得了最佳辯手的桂冠。
熱愛的風
賽后的娛樂節目吐槽大會上,我作為評委代表上場吐槽了這位最佳辯手。看著一臉笑容的鄒文啟,我不禁感慨萬千,一晃眼,連我打辯論都十幾年了,到底是什么支持著他堅持了這么多年?
在我做辯論隊教練以后,每年都會有新生向我提出一個問題,辯論的意義是什么?是贏比賽,鍛煉思維,學習知識,我沒法回答,就像一千個觀眾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辯論的意義于每個人都不同。但是對于鄒文啟來說,我相信熱愛兩字就足以代表一切。辯論就是他人生意義感的一種來源,令他在人生每一個低谷,每一個“一無所有”的時候找到向前的動力。
那我呢?還有那些懷揣著辯論夢想接觸辯論,加入辯論的新朋友們呢?大概就像華東賽最后頒獎儀式上留下的那句話:只要有熱愛的風,就隨它吹到多遠吧。
責任編輯: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