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困境及路徑探索

[摘 要]網絡虛擬財產是指一種以電磁記錄的形式存在于網絡空間能夠在一定期限內為權利人所支配并能為權利人帶來價值的新型財產。通過研究發現，我國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存在繼承權受到限制、繼承客體的所有權難以確定以及繼承客體的價值難以認定的問題。造成上述問題的原因是網絡虛擬財產法律屬性存在爭議和網絡虛擬財產繼承規則缺位。文中提出完善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認定規則、明晰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所有權、構建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的價值評估體系、完善網絡虛擬財產繼承主體及順序以及明確運營商在網絡虛擬財產繼承中的法定義務等建議，以期完善我國網絡虛擬財產繼承規則。

[關鍵詞]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困境；客體

一、實證考察：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存在的突出問題

本文以2018年1月1日—2023年5月31日中國裁判文書網、法信、聚法案例、北大法寶公布的281份涉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判決書為研究樣本，對我國網絡虛擬財產繼承進行了全面考察，發現其存在如下問題：

（一）網絡虛擬財產的繼承權受到限制

我國網絡虛擬財產繼承權與其他權利之間存在沖突，因此，繼承權常常受到限制。第一，繼承權與國家秘密存在沖突。在被繼承人死亡后，如果納入繼承范圍的網絡虛擬財產本身或其中部分涉及國家秘密，而繼承人又不屬于該國家秘密的知悉者，一旦繼承將可能違反保守國家秘密法等法律法規，因此繼承人的繼承權與國家利益之間就發生了沖突。第二，繼承權與商業秘密存在沖突。如果被繼承的網絡虛擬財產涉及商業秘密，一旦繼承將可能導致泄密，給相關權利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此時繼承權與相關權利人的商業秘密權就發生了沖突。第三，繼承權與自然人隱私存在沖突。網絡虛擬財產實際由運營商掌控，在繼承人向運營商申請過戶或占有網絡虛擬財產時，運營商出于各種利益考慮，通常以被繼承的網絡虛擬財產涉及被繼承人的隱私或者他人隱私為由，拒絕為繼承人辦理過戶登記或轉移手續[1]。第四，繼承權與具有人格利益的網絡虛擬財產存在沖突。部分具有人格利益的網絡虛擬財產，如果機械地按照民法典繼承編繼承，將導致不妥當的后果發生。

（二）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的所有權難以確定

在繼承糾紛中，在明確了一個網絡虛擬財產可以作為遺產的對象后，必須確定該網絡虛擬財產屬于被繼承人享有，才能作為遺產繼承。然而，在實踐中，網絡虛擬財產所有權的確定則困難重重。司法實踐中也存在不同的觀點，比如：湖南省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湘08民終617號民事判決書中認為案涉網絡賬號所有權歸屬于平臺經營者，注冊用戶僅有平臺賬號的使用權；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2021）京0105民初13512號民事判決書中認為網絡用戶享有所有權，運營商只是具有協助作用，認定案涉網絡賬號所有權歸網絡用戶個人所有；河南省夏邑縣人民法院（2019）豫1426號民事判決書中認為案涉網絡賬號所有權歸運營商以外的第三人所有。因此，對網絡虛擬財產所有權歸屬的研究就顯得非常必要。

（三）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的價值難以準確認定

在關于網絡虛擬財產的違約或侵權訴訟中，由于當事人難以舉證證明網絡虛擬財產的實際財產價值，權利人的實際損失難以準確確定，導致權利人不能得到人民法院的支持。如河南省博愛縣人民法院受理的原告白雷訴被告鄭剛、第三人張麗買賣合同糾紛一案[案號：（2021）豫0822民初1238號]，被告將屬于第三人張麗所有的QQ獵魚達人3D游戲賬號以18500元的價格出賣給原告并已交付，后因第三人找回自己的賬號導致原告無法使用，原告遂訴至法院，要求判決被告返還購買賬號的18500元，并要求賠償賬號的增值損失40000元。法院以原告缺乏充分證據證明損失為由對原告增值損失的請求不予支持。同理，在繼承糾紛案件中，同樣存在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難以準確認定的問題。

二、追根溯源：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困境剖析

（一）理論上：網絡虛擬財產法律屬性存在爭議

對于網絡技術發達的美國，其法律也沒有對網絡虛擬財產作出明確規定。事實上，我國理論界對網絡虛擬財產的法律屬性也存在爭議，有從物權角度看待網絡虛擬財產的，也有從債權角度看待網絡虛擬財產的，還有另辟蹊徑認為網絡虛擬財產屬于新型財產的。當然，有的法院通過實際行動認可了網絡虛擬財產物的性質，如華萊士公司郵件案。正是因為國內外均存在不同的學說和觀點，才導致了網絡虛擬財產繼承的一系列問題。

（二）實務中：網絡虛擬財產繼承規則缺位

自2003年首例網絡虛擬財產糾紛案件發生后，學界對該問題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取得了頗多成果。但是，我國關于網絡虛擬財產的立法起步較晚，直到2017年10月1日立法才對此作出回應。2021年1月1日生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直接沿用之前的民法總則的規定，盡管如此，該法典規定的遺產范圍中并無網絡虛擬財產，也沒有關于網絡虛擬財產相關的繼承規則，導致網絡虛擬財產的繼承規則缺乏。故對該問題的研究能夠填補法律留白，回應社會關切。

三、路徑探索：網絡虛擬財產繼承規則的構建

（一）完善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認定規則

1.構建網絡虛擬財產的識別規則

當一個標的物是否為網絡虛擬財產可以從網絡虛擬財產的概念和特征去判斷，即該標的物是否為一種以電磁記錄的形式存在于網絡空間中，具有虛擬性、價值性、合法性的，能夠在一定期限內為權利人所支配并能為權利人帶來價值的新型財產。從特征角度判斷，一是虛擬性。網絡虛擬財產誕生于信息時代和網絡時代，以代碼或數據的形式存在于服務器或其他介質中。二是依附性。依附性是指網絡虛擬財產以代碼或數據的形式存儲于實體服務器或其他介質中，離開了實體服務器或其他介質，或者運營商停止服務等原因導致網絡虛擬財產存在的基礎喪失，則網絡虛擬財產就不存在。三是可支配性。網絡虛擬財產的可支配性主要表現為網絡用戶可以通過設定密碼、綁定手機號、人臉識別等形式對網絡虛擬財產進行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四是價值性。網絡虛擬財產能夠給權利人帶來使用價值或者財產價值。五是合法性。權利人對網絡虛擬財產的占有、使用、收益、處分必須合法。在符合上述特征的標的物，可被判定為網絡虛擬財產。

2.禁止繼承的網絡虛擬財產

（1）涉及國家秘密的網絡虛擬財產不得繼承。根據國家的相關法律法規，國家秘密根據實際工作需要只能由最少的人掌握，一旦泄密將會給國家造成損失。如果繼承人不是根據工作需要掌握該國家秘密的人，那么一旦繼承就可能導致泄密，將可能給國家造成損失。

（2）涉及商業秘密的網絡虛擬財產不得繼承。在被繼承人死亡時，如果有證據證明其享有所有權的網絡虛擬財產中包含了他人的商業秘密，一旦繼承將導致泄密，產生不可挽回的損失的，繼承人不得繼承。當然在解密后，可以繼承。

（3）涉及自然人隱私的網絡虛擬財產也同樣不能繼承。被繼承人死亡時，如果有證據證明網絡虛擬財產的虛擬入口或虛擬資產中涉及本人或者他人的隱私，一旦繼承將可能導致隱私泄露，產生重大不利影響的，繼承人不得繼承。當然在隱私信息去除后，或者相關權利人同意的，繼承人可以繼承。但是包括運營商在內的相關主體不得肆意擴大隱私權的范圍，隱私權主要包括生活安寧和私人秘密兩個方面，并只能在此基礎上進行發展和擴張[2]。

（4）具有人格利益的網絡虛擬財產不能由特定的繼承人繼承。具有人格利益的網絡虛擬財產通常對特定的繼承人有特殊的意義，但是對其他的繼承人并無實際意義。因此，為了充分照顧網絡虛擬財產作為遺產的特殊性，有必要規定對具有人格意義的網絡虛擬財產無實際意義的繼承人無繼承權。

綜上所述，當一個標的物符合網絡虛擬財產的概念及特征時可以被認定為網絡虛擬財產。該財產可以根據不同的標準進行分類，在不存在禁止繼承的情況下，均可納入繼承的范圍。

（二）明晰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所有權

因為存在運營商與網絡用戶之間的用戶協議，許多運營商在用戶協議中直接排除了網絡用戶的所有權和繼承人的繼承權，在實踐中也存在同案不同判的情況，因此，網絡虛擬財產的所有權認定是繼承案件中的難點。為解決該問題，本文建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即按時間順序和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來判定網絡虛擬財產的所有權。當運營商將網絡虛擬財產開發出來后，在網絡用戶獲取前，運營商應當享有所有權；當網絡用戶合法從網絡運營商處取得網絡虛擬財產時，網絡用戶通過設置密碼、綁定手機號等方式對網絡虛擬財產獨自占有，取得其所有權，而運營商只有保證網絡用戶網絡虛擬財產權并能夠讓網絡用戶正常行使的義務；當網絡用戶采取如盜竊、非法占有等違法手段從運營商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時，網絡用戶未獲得所有權，運營商可向網絡用戶主張返還財產、賠償損失等法律責任；當第三人與網絡用戶之間因合同等法律關系而使得第三人獲得所有權時，運營商應當保證網絡虛擬財產的正常使用并協助辦理過戶等手續，同時網絡用戶應當基于誠信原則辦理過戶等手續；當第三人通過盜竊等手段從網絡用戶處獲得網絡虛擬財產時，其不能獲得所有權，網絡用戶有權向第三人主張法律權利，運營商應當予以配合。

（三）構建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的價值評估體系

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受運營商、網絡用戶、市場環境、投入的時間、精力、金錢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張明楷（就職于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提出按照虛擬財產和法益主體的不同類型分別判斷，即：第一類是網絡用戶從運營商或第三人處購買的，無須任何加工且價格相對穩定，如虛擬貨幣。此類虛擬財產價值相對固定，能夠以市場價格直接判定。第二類是網絡用戶從運營商或第三人處購買的，通過加工后升值的虛擬財產，如網絡游戲。第三類是運營商的虛擬財產[3]。也有學者提出從三個方面進行評價：一是根據網絡運營商的官方價格；二是根據用戶在第三方平臺的離線交易價格；三是用戶投入的成本價格[4]。借鑒學者的意見并結合實際，本文提出了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認定體系：若雙方對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無異議，應當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若網絡虛擬財產有明確的市場交易價格，則按照市場交易價格確定；若當事人對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爭議不大，法院可參照網絡虛擬財產的市場價值、主體投入的時間、精力、金錢及舉證責任等因素進行綜合認定；若當事人對網絡虛擬財產價值的爭議很大，可以由當事人均認可的有資質或能力的第三方機構對網絡虛擬財產的財產價值進行認定或者由司法鑒定機構進行鑒定。

（四）完善網絡虛擬財產繼承主體及順序

網絡虛擬財產的繼承主體及順序可參照我國民法典相關規定，但要注意以下兩點：

第一，在法定繼承中，具有人格利益的網絡虛擬財產可以穿透繼承順序，由與該網絡虛擬財產緊密相關的繼承人繼承。比如共同寫作的美文等，第一順序的繼承人可能對該虛擬資產無感，但對第二順序的繼承人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具有人格利益的網絡虛擬財產可以不完全按照法定繼承規則繼承。

第二，當同一順序的繼承人有多人時，鑒于網絡虛擬財產難以分割，為了更好地發揮其價值，可以由繼承人之間協商由一人繼承，再對其他人進行補償。如果協商不成，能夠拍賣、變賣或者協商價格，可將其變現后進行分割[5]。

（五）明確運營商在網絡虛擬財產繼承中的法定義務

網絡虛擬財產具有依附性，因此，網絡虛擬財產的順利繼承，離不開運營商的支持和配合。但是，運營商通常會通過用戶協議排除用戶的權利，增加自己的利益。因此，有必要規定運營商在網絡虛擬財產繼承中的法定義務。

1.安全保障義務。在繼承人繼承網絡虛擬財產前的合理時間內，運營商有義務保證可繼承的網絡虛擬財產能夠正常運行和使用。在存在他人盜號等違法行為時，運營商應當積極履行自身義務，保證案涉網絡虛擬財產能夠正常運行。

2.如實披露義務。在網絡用戶去世后，繼承人繼承網絡虛擬財產之前，由于繼承人舉證困難，運營商應該向繼承人披露相關信息，包括案涉網絡虛擬財產注冊人的身份信息等，但有證據證明涉及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個人隱私等情況者除外。

3.辦理繼承轉移登記的義務。網絡用戶去世后，在其網絡虛擬財產能夠繼承的情況下，運營商應當根據有效的法律文書為其合法繼承人辦理網絡虛擬財產的轉移登記。

結束語

我國巨大數字經濟體量孕育了龐大的網絡虛擬財產，雖然將其納入遺產范圍已基本形成共識，但其繼承仍面臨諸多困境。為了更好地保護相關權利人的權利，解決我國網絡虛擬財產繼承規則缺失造成的問題，本文通過實證分析法和文獻分析法，提出了完善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認定規則、明晰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所有權、構建網絡虛擬財產繼承客體的價值評估體系、完善網絡虛擬財產繼承主體及順序、明確運營商在網絡虛擬財產繼承中的法定義務等建議。當然，由于網絡虛擬財產本身的復雜性，上述建議難免有遺漏之處，歡迎批評指正。

參考文獻

[1]麻昌華.遺產范圍的界定及其立法模式選擇[J].法學，2012（8）：26-30.

[2]王利明.隱私權概念的再界定[J].法學家，2012（1）：108-120+178.

[3]張明楷.非法獲取虛擬財產的行為性質[J].法學，2015（3）：12-25.

[4]張凌寒.網絡虛擬財產價值評估機制研究[J].凈月學刊，2013（5）：73-76.

[5]韓子晴，劉磊.網絡虛擬財產的繼承問題研究[J].西部學刊，2022（8）：58-62.

作者簡介：孔億（1990— ），男，漢族，重慶渝北人，西南石油大學，在讀碩士。

研究方向：勞動法、社會保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