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紅堿淖

嚴明亮

一

2023年9月，我從東勝出發，再次出發紅堿淖。跟著導航的指引，先走寬展的國道，后上了四車道高速公路，平穩快速行駛了一個多小時，進入了紅堿淖自然保護區的環湖路。

三十年前的那個盛夏，朋友邀我去紅堿淖旅游。

一個周末的清晨，六個人擠進了一輛老式吉普車從東勝出發。

由于都沒去過紅堿淖，一行人只能朝著紅堿淖的大方向前進。

在狹窄坑凹的公路上急轉起伏了約兩個小時，又在羊腸砂石路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接近午時，汽車終于爬上了一座高高的沙丘。向東南方向望去，被黃沙和稀疏植被包圍著的一片百米見方水域映入了眼簾。

大家都已非常疲憊，紛紛急著確定：應該就是這里！于是，將車停在山腰，幾人徒步蹚過沙草來到水邊。

水邊的沙地上，星布著點點的垃圾，散發著魚腥味。水面上，片片綠藻間有蚊蟲跳躍。淺水中，蛙卵如繩。在無一絲風的滾燙驕陽下，大家繞湖走了一段。前面，偶有小鳥蜥蜴驚起，倉皇逃竄。頭頂上，小蠅如影隨行、趨之不散。

稍作停留，大家返身上車，快速離開。

返回東勝，朋友帶著歉意將我們盛情引入一家高檔餐廳。飯局中，氣氛融洽熱烈。但大家好似提前統一了口徑，再只字未提那個紅堿淖。

近年來經常出門，已能熟練使用手機導航，對導航的精準堅信不疑，但此時，我卻感覺導航出了問題。因為環湖路南側的這個紅堿淖湖大得浩渺無邊，與我對紅堿淖的印象大相徑庭，而且，沿途茂密的樹林和優美的環境也徹底顛覆了我多年來對紅堿淖的記憶。

帶著疑問聽從導航的指引繼續沿環湖路行駛了半個小時，才抵達了湖區東側的紅堿淖景區大酒店。

緊張的會務工作間隙，我翻看了一下紅堿淖自然保護區的宣傳冊：紅堿淖位于陜蒙交界處，湖泊面積37.1平方公里，是全國最大的沙漠淡水湖，是珍稀瀕危鳥類遺鷗全球最大的繁殖棲息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國家重要濕地。保護區內有190多種鳥類，其中，有一級保護鳥類11種，二級保護鳥類31種。

這些描述和數據顯示，這個紅堿淖與我曾來過的那個紅堿淖完全是兩碼事。

私下問同事：紅堿淖湖的面積以前就這么大嗎？附近是否還有一個紅堿淖？本地出生的同事告訴我：紅堿淖湖的面積多年來沒多大變化，在每年的豐水期水量更大。周邊好像還有幾個“濕地海子”，我也叫不出它們的名字。

這時，我才確定，上次去的那個“湖”根本不是這個紅堿淖。

此時，我的心中生出一種負罪感。

因為，自從那次“紅堿淖”旅游給我留下差評后，我再沒去過紅堿淖。以后的三十多年里，雖然沒說過紅堿淖湖的壞話，但只要聽說去紅堿淖就會嗤之以鼻。遠方的朋友來鄂爾多斯，我也從未推薦過紅堿淖。有人曾再次邀請我去紅堿淖，我都婉言謝絕。別人對紅堿淖的夸贊，我只當是一種為了搞活地方旅游的一些夸大之詞。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是我誤解了紅堿淖，造成了多年我對紅堿淖的偏見。為償還我對紅堿淖的虧欠，我有責任借此次采風的機會，將真實的紅堿淖介紹給大家，為紅堿淖正名，也算是我給紅堿淖一個遲來的道歉。

二

會議結束后，采風的第一站就是紅堿淖湖。

清晨，從紅堿淖景區東門進入，沿花池過道拾級而下，十幾米高的“昭君出塞”石雕映入眼簾。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身披斗篷、懷抱琵琶、亭亭玉立，如下凡的仙子，她回首南望，神情憂郁。

傳說：紅堿淖是昭君出塞的出境處，昭君肩負漢元帝的和親重任，經此地出塞漠北，促使匈奴結束了多年的戰亂，給胡漢人民帶來半個多世紀的和睦。

這個內心剛強、深情款款的弱女子行至此處，回望中原，不由得潸然淚下。她的壯舉感動了天地普降大雨，匯聚而成紅堿淖湖。

經過花團錦簇的長廊，站在了湖邊潔凈的紅土上。徐徐清風吹來，滌蕩了渾身的燥熱。眼前的紅堿淖清澈碧藍、微波蕩漾。極目遠眺，湖水一望無際、煙波浩渺，與遙遠的天際相連。

登上小型擺渡游艇，穿好救生衣，緊抓扶手，護住涼帽，在平靜的水面疾馳，如行駛在高速路上。十幾分鐘后，來到了西北岸，踏上了綠樹環繞的松軟紅色沙灘。

大家分成了幾組，自由選擇游樂項目。

十個人坐上了一艘快艇。駕駛員大聲提醒“抓緊了”的話音未落，高速行駛中的快艇突然一個掉頭，毫無防備的一船人被巨大的慣性甩到船的一側，齊聲發出震天的驚叫。隨后，快艇突然加速，猛然，又來了一個180度急轉。連續幾次，大家雖有了防備，但還是被甩得東倒西歪。快艇上，不斷發出歡樂的驚叫。大約一刻鐘，快艇終于返回岸邊，上了年紀的慌忙下船，而幾個年輕人卻上了癮，留在了快艇上，繼續體驗著這個驚險刺激的項目。

坐上幾輛敞篷沙地越野車，穿過茂密的榆樹木，在起伏的沙丘上一路顛簸急轉向上，在沙山的平臺上停穩。眼前，紅沙、綠樹、碧水、藍天組成的層次分明的景色盡收眼底，好一幅塞上江南優美風景畫。

站在高臺的南端向下看，是幾乎垂線向下的幾條百米彩虹滑道。年輕人毫不猶豫躍上滑車，發出一陣陣歡呼高速滑下。幾個上了年紀的、血壓偏高的，經過仔細觀察，猶豫再三，終于決定：還是順階而下穩妥。

坐沙地車回到湖邊，登上一葉遮陽竹筏。艄公悠悠地蕩起了船槳，慢慢地劃向湖心。半躺在竹筏的長椅上，深嘗一口清新空氣，頓覺身清氣爽。微閉雙目，欣賞瀲滟水光，身體仿佛飄浮在空中。遠眺遙遠碧水藍天，水面蒸騰氤氳白霧，好似仙境。有人忽然仙氣附體，拉起了長音：“此生，就在這兒終老，每日，下下棋、品品酒、打打盹，吾乃神仙也！”

然而，一切的美好感覺總是短暫的。

之后，有人登上三人水上自行車駛入湖心。大聲嬉笑著埋怨誰在偷懶，造成行駛緩慢，誰技術太臭，讓自行車在水中打轉遲遲不能靠岸。岸上，有幾臺相機瞄準了他們，拍下了他們笨拙搞笑的瞬間。

景區還有騎馬、騎駱駝、摩托艇、皮劃艇、滑翔傘等項目，不敢像年輕人一樣一一嘗試。于是，坐在了涼傘下吹著涼風，愜意地欣賞著并定格下這一幅幅歡樂的美景。

三

此次采風，解除了我對紅堿淖的誤會，紅堿淖和爾林兔草原的優美，又一次充盈了我心中對家鄉的認知，更加地激發了我對家鄉熱愛。同時，也引發了我對旅游的一些思考。

我的旅游是從改革開放以后才開始的。

起初，最大的夢想就是坐上火車去一次北京，在天安門廣場留個影。隨著經濟實力的逐步提升，交通條件的不斷改善，旅游的目標越來越大，行程越來越遠。三十多年里，坐汽車、坐火車、坐動車、坐高鐵、坐飛機，從東北三省到華東五市，從東南沿海到甘川新藏，從港澳臺灣到澳洲大陸。起初，以為旅游就是遠游，千里之外才算旅游。在多次疲憊的奔波后發現，旅游，早已丟掉了初心，夾雜了一些虛榮，甚至，變成了長途跋涉后的走馬觀花，變成了燒錢找罪的一種負累。

近日，從東勝出發，沿著“沿黃公路”的達拉特旗、準格爾旗、河曲、府谷、神木沿線自駕。一路上，被奔騰的母親河、厚重的黃土地、鄂爾多斯草原沿途的一處處美景不斷打動。此次紅堿淖湖、爾林兔草原一行，又一次被這里優美景色深深吸引，更加激發了我對家鄉深深的眷戀。

作為一名地道的“鄂爾多斯陜北人”，一位資深旅者，經過無數次長途奔襲式旅游，慢慢地靜下心來，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我身邊的家鄉，竟然有這么多我未知的美景，多年來，我竟然對身邊的美好熟視無睹、視而不見。

其實，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家鄉的環境一直在不斷發生著變化。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家鄉打造成國家衛生城市、文明城市、環保城市之后，我們的身邊已遍布美景，我們的家鄉已變成祖國北疆的一道靚麗風景。

如今，康巴什、東勝、伊金霍洛、榆林等地的城市功能、環境和獨具特色的建筑群不亞于任何一個國際大都市，已打造成了旅游城市。康巴什廣場、成吉思汗陵、蒙古源流、活佛廟的宏大雕塑群震撼著游人；鄂爾多斯婚禮、七旗會盟、秦直道、準格爾召等遺產飽含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達拉特旗響沙灣，準格爾旗黃河大峽谷，神木紅堿淖沙漠湖和爾林兔草原等景色無不綻放著攝人心魄的魅力。

包括那個曾讓我失望的小湖，在“美麗鄉村建設”的引領下，肯定已涅槃重生，成了鄉村一道小景。

栽下了梧桐樹，引來了金鳳凰。如今的家鄉，是花的海洋、歌舞的故鄉、游客的天堂。

也許是老了，更加地留戀家鄉風雪冰霜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了，不再迫切地想奔赴千里之外去尋覓身邊就有的景色了。只想讓人生的旅程回歸本真：將旅游變成旅行，背起行囊，邊走邊唱，行走在家鄉的土地上。讓旅行變成漫游，變成對身邊一點一滴景色的觀賞，讓陜北與鄂爾多斯的藍天白云、和風細雨慢慢沖刷掉一身的疲憊。

停下來，坐下來，仰望如洗的湛藍天空，俯瞰家鄉的遼闊與蒼茫。以地為床，沐浴著紅堿淖湖畔的溫暖陽光，細細品嘗爾林兔草原清風的涼爽。靜靜地冥想，讓那顆驛動的心與雄鷹一起在蒼穹間自由地翱翔。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