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青芳
味道是有靈魂的。
它讓記憶活了起來,歲月變遷,活在記憶里的味道從未改變。
我想味道就像故鄉,它始終在那里,守著那一方土地,在溫飽里豐盈生活的酸甜苦辣,化作一縷鄉愁,期待著歸來。
對于故鄉的味道,我始終是懷念的,大抵也是懷念母親做的味道。
家鄉是西北典型的農家,在溝壑里走完祖輩的一生,又傳承給下一代,填平或者起伏都像祖輩人一生供奉的信仰。
土地,是流淌的血脈,大地散發的氣息,被喚作泥土的芬芳。那山脈與平地勾連著,豐滿著四季的更迭,成為這一方土地人的根,也成為我無法割舍的故鄉。
故鄉,是被土地包圍的村子,坐落在山腳下,背靠山,面朝連綿的土地,似乎望不到頭。
記憶里,農家的生活忙忙碌碌,父母的身影總是來去匆匆,卻無法阻擋母親很用心地準備吃食給我們。那期待的中秋節,恰逢秋收時節,母親卻總是要抽出時間細細準備各種輔料。
千層餅是我們口中最美味的月餅,制作它似乎也顯得隆重。在中秋來臨的前幾天,母親會與鄰居相約去鎮里,準備輔料。這也是母親難得的一年外出時光,腳步輕快,不再來去匆匆。直到傍晚母親拎著各種包裝袋回家,甚至不忘帶給我們一些零食。
千層餅需用發面制作,而這也是一年里難得的景象,因為發面量遠超出了平時的量,工具也比平日里更龐大。
發面是在準備做千層餅的前一天,發面所需的酵母是上一次蒸饃留下來的,早已僵硬的酵母面團需要提前泡在水中,等它完全軟化與水混合后,母親便拿出家中只有在逢年過節才會使用的大盆,和著酵母水,一點一滴地將面粉和成面團,面團要柔軟,然后經過細細地揉捏,待表面光滑后,蓋上蓋子捂起來,等到第二天早晨就會發現面團已膨脹,蜂窩一般的面團輕輕一按便會癟下去。
母親起個大早,在大大的案板上撒上一層面粉,放上堿面,然后將面團全部攤在上面,她一邊照看著灶火,一邊揉面,廚房的晨煙在柴火與熱浪滾燙中夾雜著母親揉面的身影,超過平常發面量的面團在母親的來回揉捏中像一條搖頭擺尾的蛇,卻任由母親拿捏。
待面團光滑有勁道后,母親會揪下一小塊,用筷子插著放進灶火中,等到面香散出,母親便取出打開,聞一聞,看一看,嘗一嘗,確保面團不會因為堿面的量而發黃或發酸。
母親早早地準備了千層餅所需要的各種輔料,姜黃、紅曲、苦豆粉、紅糖、芝麻、玫瑰、花生、核桃還有那些說不上名字的料分裝在盤子里等待上場。
母親會搟出很大的薄厚適度的圓團,抹上一層胡麻油,然后將圓團各自成區域,均勻地撒上不同的輔料,紅的、黃的、綠的……一刀一刀地切開,最后留一塊超出其他大小的區域,然后將它們一塊一塊地摞起來,最后用超出其他區域的那一塊將它們包裹住,千層餅便有了模樣。
隨后母親會準備小面團,搟出餃子皮一樣大小的小面餅,撒上紅曲,用筷子捏出6朵小花,輕輕放在千層餅上面,小花中間會放上一顆大棗,直到這時,一個千層餅終于完成。
然后母親又開始重復同樣的步驟,直到制作出好幾個千層餅。
大鐵鍋在柴火的不斷加力下,熱水咕嘟冒泡。
母親將那大大的三層竹蒸籠放置在鐵鍋之上,每一層放上千層餅,然后開始計時,守火。
千層餅需要上鍋蒸足四十分鐘,這期間要保證火候穩定,不能泄氣。
母親守在灶火旁,時不時地加柴,如果蒸籠有漏氣,母親便用那紗布將蒸籠蓋子與蒸籠之間的縫隙堵住,卻也擋不住那彌漫的熱氣和香味飄散出來。
尚在睡夢中的我聞著香氣,迫不及待地起床。
“媽,月餅好了嗎?”我揉著睡眼問道。
母親望著我說“著什么急,等著……”
我搬來小板凳坐在灶旁,那散發的香氣驅趕著睡意,忍不住流下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出鍋,在我剛伸手準備取一朵花時,母親便制止了我。
原來這頭鍋制作好的月餅有一個是要在中秋這一晚獻給月娘娘的,它比其他的千層餅都要大,模樣似乎也顯得更圓滿。
母親顯得小心翼翼,提前準備好大圓盤,將它輕輕安放,生怕一不小心會有損壞,并且會放在我夠不到的地方。
在中秋來臨前,母親似乎刻意地將它“藏”了起來,直到中秋夜才能見到它。
冒著熱氣的千層餅頭頂開了花,露出了里面的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一口,母親卻要我別著急。原來剛出鍋的千層餅刀切只會讓它變僵,所以母親硬是待它熱氣散去才肯切成塊遞給我。我捧著它,小心翼翼地入口,生怕一個不小心里面的料便掉了。
散發著玫瑰、紅棗的香味,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變成了千層餅獨有的味道,似乎每一個輔料的氣息都彌漫著,卻又不多不少,正是母親獨有的千層餅的味道。我捧著它迫不及待地入口,那松軟香甜的月餅一層一層地包裹著,輕輕剝下,每一層都帶著特別的香味。
到了中秋這一天,天尚未黑透,我便興奮的望著院子里的方桌。那里擺放著被母親“藏”起來的月餅,還有這個季節農家有的水果,大棗、核桃、蘋果……它們緊緊包圍著月餅,在圓月當空時,期待著月娘娘的到來。
也在這一天,那流傳了很久的習俗也開始上場。大人小孩圍坐在一起,吃著團圓飯,等待月明。
待迎接月娘娘的儀式結束后,我們小伙伴便聚在一起開始了“偷月餅”,這是我記事起每個中秋都在進行的活動。
在這一天,村里的每家大門敞開,院子中央是迎月娘娘的方桌,每家都會擺放月餅,小孩子可以隨意進入“偷”迎接月娘娘的月餅,“偷”到月餅的人便是月娘娘送來的福氣。
我們聚集在一起,東家門,西家門,忙得不亦樂乎,直到大家都品嘗到不同味道的月餅,才肯在大人的呼喊聲中帶著福氣歸家。
時隔多年,那明月升空家圓滿的中秋似乎年年相似,卻又不盡相同。離家多年的我,望著中秋月明,仿佛聽見了故鄉的呼喚,“回來吧,回來吧,遠在他鄉的游子。”
此時,中秋已過,那千層餅的氣息卻縈繞心頭,大抵是思念在呼喚我們歸來,畢竟母親依然忙著迎接月娘娘,唯獨少了該去“偷”月餅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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