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恩銘
孟郊人生的最后九年是在洛陽度過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登科后的孟郊并沒有那么如意,反而長期沉居下僚。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孟郊告別長安,因韓愈的推薦到洛陽任職。孟郊不會想到自己會終老于斯。
回到洛陽,已經56歲的孟郊住進立德坊。立德坊在洛陽城算是重要區域,距離宮城較近。安居立德坊,孟郊有《立德新居十首》紀事。詩人起筆便是立德坊的剪影,站在新居處,只見:
立德何亭亭,西南聳高隅。
陽崖泄春意,井圃留冬蕪。
(《立德新居十首》其一)
而后則寫眼前景:
聳城架霄漢,潔宅涵絪缊。
開門洛北岸,時鎖嵩陽云。
(《立德新居十首》其二)
其四云:
疏門不掩水,洛色寒更高。
曉碧流視聽,夕清濯衣袍。
為于仁義得,未覺登陟勞。
遠岸雪難暮,勁枝風易號。
霜禽各嘯侶,吾亦愛吾曹。
洛水流波,夕陽晚照,潺潺水聲中寒意凜凜。詩人安居于此卻有滿足感。這種滿足感一是來自穩定的生活,二是躬耕隴畝的快樂。故而其七云:
都城多聳秀,愛此高縣居。
伊洛繞街巷,鴛鴦飛閻閭。
翠景何的礫,霜飔飄空虛。
突出萬家表,獨治二畝蔬。
一旬一手版,十日九手鋤。
其八云:
手鋤良自勖,激勸亦已饒。
畏彼梨栗兒,空資玩弄驕。
夜景臥難盡,晝光坐易消。
治舊得新義,耕荒生嘉苗。
鋤治茍愜適,心形俱逍遙。
在孟郊看來,洛陽城在帝都氣象之外,更有意義的在于這是他的謀生之所、棲居之地。從詩中能感受到陶淵明式的自足快樂,這種快樂源于自家的生活體驗。
洛城的風景入他眼底的,除了立德新居,尚有周邊的草木溪流。立德新居周邊有寒溪、生生亭。《生生亭》:
灘鬧不妨語,跨溪仍置亭。
置亭嵽嵲頭,開窗納遙青。
遙青新畫出,三十六扇屏。
有了生生亭,孟郊的世界便春意盎然。盧仝《孟夫子生生亭賦》云:
玉川子沿孟冬之寒流兮,輟棹上登生生亭。夫子何之兮,面逐云沒兮南行。百川注海而心不寫兮,落日千里凝寒精。
《生生亭》寫的是洛城的春天,孟郊寫洛城的冬天則有《寒溪九首》。寒溪在哪呢?“洛陽岸邊道,孟氏莊前溪。”(《寒溪九首》之二)這九首詩著重借溪寫人,寫盡寒意,體現出“郊寒”的一面。如第一首云:
霜洗水色盡,寒溪見纖鱗。
幸臨虛空鏡,照此殘悴身。
潛滑不自隱,露底瑩更新。
豁如君子懷,曾是危陷人。
始明淺俗心,夜結朝已津。
凈漱一掬碧,遠消千慮塵。
始知泥步泉,莫與山源鄰。
此詩將寒溪比作君子懷,進而呈現安頓生命之意。“霜”“冰”“凍”“雪”“凝”等語詞遍布前八首之中,如“霜芬稍消歇,凝景微茫齊。”(《其二》)“曉飲一杯酒,踏雪過清溪。”(《其三》)“獨立兩腳雪,孤吟千慮新。”(《其四》)“尖雪入魚心,魚心明愀愀。”(《其六》)等等。第九首則寫冬春交際尚有暖意,仍有“千里冰裂處,一勺暖亦仁。”(《其九》)這樣的句子,在他以秋月、朔風、寒溪、堅冰組成的冷酷世界里,夾雜著詩人凄涼痛楚的感受。
此外,孟郊還有《濟源春》《濟源寒食七首》《游枋口》《送淡公十二首》等描寫山水風景的詩作。有因一己情懷而選擇風景者,如《濟源寒食七首(其一)》:
風巢裊裊春鴉鴉,無子老人仰面嗟。
柳弓葦箭覷不見,高紅遠綠勞相遮。
有因選擇風景而夸飾心情者,如《濟源寒食七首(其六)》:
枋口花間掣手歸,嵩陽為我留紅暉。
可憐躑躅千萬尺,柱地柱天疑欲飛。
孟郊于洛城風景中依心境而取象,或矚目日月,或采擷花木,或靜觀山水,觀望中總不能抹去寂寞而寒苦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隱映于洛城的花木叢中,自然的寫實中呈現出心靈的寫真。
東坡論定的“郊寒”是如何形成的?我們不能忽視孟郊的人生體驗。科場蹭蹬,沉居下僚,衰老無依,家庭生活亦不如意。這些內容訴諸筆下自然就有寒苦之意,而創作風格的自覺追求進一步促動峭寒詩風的形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孟郊喪母。《秋懷十五首》便是守喪期間的作品,屬于“奇險峭硬”風格的代表作。洛城的秋景觸動了他的情思,秋露、秋月、秋草、秋風之中寒意仍在。其二云:
秋月顏色冰,老客志氣單。冷露滴夢破,峭風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腸中轉愁盤。疑懷無所憑,虛聽多無端。
棓桐枯崢嶸,聲響如哀彈。
秋月如冰,幽遠中視覺世界隱隱有寒意,客居在外的老者倍感孤寂。冰冷的露水滴落,微弱的聲音令老客自夢中驚醒;而料峭寒風吹動頭發,寒意入骨。這是久居者所處的環境。久病躺在席上已留下痕跡,一個“印”字浮現出無數病中的鏡像;愁苦之情在腸中如盤子轉動。因身體上的苦痛讓自己無端生疑,本無聲音卻老是覺得聽到什么。秋風吹起,梧桐葉枯萎而落下,仿佛琴曲的怨艾之音。讀罷此詩,覺得詩人因疾病陷入精神性苦痛而求自拔,話語間有種被生活遺棄的感覺。王建《哭孟東野二首》(其一)云:
吟損秋天月不明,蘭無香氣鶴無聲。
自從東野先生死,側近云山得散行。
秋月與孟郊有著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呈現出冷痛枯瘁之中而略見沉郁峭拔的風格,也表現出詩人陰郁冷峭的心態。
當然,孟郊所寫的洛陽風景中不僅僅有自己,更有所聞所見。有的寫饑荒年景,如《感懷八首(其二)》:
晨登洛陽坂,目極天茫茫。群物歸大化,六龍頹西荒。
豺狼日已多,草木日已霜。饑年無遺粟,眾鳥去空場。
路傍誰家子,白首離故鄉。含酸望松柏,仰面訴穹蒼。
去去勿復道,苦饑形貌傷。
有的寫洛城晚景,如《洛橋晚望》:
天津橋下冰初結,洛陽陌上人行絕。
榆柳蕭疏樓閣閑,月明直見嵩山雪。
無論是身處其中,還是看在眼底,孟郊以一支苦澀之筆書寫了周邊的自然圖景和生活圖景。元好問《論詩絕句三十首(其十八)》云:
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
江山萬古潮陽筆,合在元龍百尺樓。
從洛城風景書寫來看,詩蘊窮愁而思苦奇澀是歷代品鑒者準確的判斷。
洛城是孟郊的傷心地。三子夭折,友朋逝去,這些記憶是彼此關聯的。王建《哭孟東野二首(其二)》有言:
老松臨死不生枝,東野先生早哭兒。
但是洛陽城里客,家傳一本杏殤詩。
《杏殤九首并序》就是孟郊哭兒的詩作,足見此類作品在當時的影響。據詩序,“因悲昔嬰,故作是詩。”韓愈有《孟東野失子并序》,“序”中道出孟郊連失三子的事實,“念無后以悲”,故而韓愈作詩勸慰。韓愈《貞曜先生墓志銘》中敘及孟郊無后的事實。賈島《哭孟郊》:
身死聲名在,多應萬古傳。
寡妻無子息,破宅帶林泉。
冢近登山道,詩隨過海船。
故人相吊后,斜日下寒天。
此詩亦寫出“無子息”的身后境況。
中唐時期,詩文中敘及失子之痛或無嗣之憂的并不鮮見。柳宗元、白居易、元稹、孟郊均有相關作品。孟郊的無嗣之憂與柳宗元不一樣,柳宗元是因喪妻在貶謫困境中生發出的。孟郊與元稹有相類之處,元稹先是喪妻,而后貶謫江陵期間,安氏所生之子夭折進一步引發了無嗣之憂,寫有《哭子十首》等作品。據孟郊《杏殤九首》“序”:“杏殤,花乳也,霜翦而落。因悲昔嬰,故作是詩。”《杏殤九首(其一)》據此入題,睹物思人,因見“零落小花乳,斕斑昔嬰衣。”重感失子之痛,進而滋生失落感寫出“拾之不盈把,日暮空悲歸。地上空拾星,枝上不見花。”這樣一些具有無限意味的句子。失子的后果是剩下“哀哀孤老人,戚戚無子家。”只能“應是一線淚,入此春木心。”自然的春花秋月染上無盡的痛感。如《杏殤九首(其四)》:
兒生月不明,兒死月始光。
兒月兩相奪,兒命果不長。
如何此英英,亦為吊蒼蒼。
甘為墮地塵,不為末世芳。
生命的短暫與月之明滅聯系起來,詩人以直寫的方式哀嘆生命存在之短暫。進而以花為媒,比興中書寫痛感。如《杏殤九首(其五)》:
踏地恐土痛,損彼芳樹根。
此誠天不知,翦棄我子孫。
垂枝有千落,芳命無一存。
誰謂生人家,春色不入門。
為什么會這樣?難道連老天都“翦棄我子孫”?詩人將孤獨感與春的欣欣向榮一起比較。春天是萬木吐綠的時節,花開千朵,爭奇斗艷,而自家則未到花開便落地無數。詩云:
冽冽霜殺春,枝枝疑纖刀。
木心既零落,山竅空呼號。
班班落地英,點點如明膏。
始知天地間,萬物皆不牢。
因失子之痛而悟出天地之理,萬物皆因“木心既零落”而生變化。當此際,詩人猶如“病叟無子孫,獨立猶束柴。”眼前惟“空遺舊日影,怨彼小書窗”。除了《杏殤九首》,孟郊還有《悼幼子》,似是歸葬后寫實之作,詩云:
一閉黃蒿門,不聞白日事。
生氣散成風,枯骸化為地。
負我十年恩,欠爾千行淚。
灑之北原上,不待秋風至。
詩中措辭對比鮮明,“黃蒿”對“白日”,“生氣”對“枯骸”,“十年恩”對“千行淚”,生死兩世界,惟有傷心人。《哭盧殷十首》因思及盧殷而生發自家情感,其四云:
登封草木深,登封道路微。日月不與光,莓苔空生衣。
可憐無子翁,蚍蜉緣病肌。攣臥歲時長,漣漣但幽噫。
幽噫虎豹聞,此外相訪稀。至親唯有詩,抱心死有歸。
河南韓先生,后君作因依。磨一片嵌巖,書千古光輝。
草木山川,家居什物,這些可觀可觸的物象都能勾起傷心事。友朋離世帶來的眼前景又讓詩人想到自我,脫口一句“可憐無子翁”道出詩人的人生痛處。其九又有“嗟嗟無子翁,死棄如脫毛。”這樣的句子,孟郊的無子之痛已然深入骨髓。元稹與盧載因悼亡而得共鳴,孟郊與盧殷乃是因無子而生同情。
孟郊的失子之痛會令其焦慮不已,無嗣之憂滋生后未能得以消解,故而不平之鳴貫穿其人生暮年。如《老恨》:
無子抄文字,老吟多飄零。有時吐向床,枕席不解聽。
斗蟻甚微細,病聞亦清泠。小大不自識,自然天性靈。
詩人嘆老嘆病,而旨在突出“無子”的現實狀況。又有《喜符郎詩有天縱》:念符不由級,屹得文章階。白玉抽一毫,綠珉已難排。偷筆作文章,乞墨潛磨揩。海鯨始生尾,試擺蓬壺渦。幸當禁止之,勿使恣狂懷。自悲無子嗟,喜妒雙喈喈。
亦如《哭盧貞國》:
一別難與斯,存亡易寒燠。下馬入君門,聲悲不成哭。
自能富才藝,當冀深榮祿。皇天負我賢,遺恨至兩目。
平生嘆無子,家事親相囑。
香火不續自然會帶來身后寂寥。這從韓愈、王建、盧仝、賈島等人與之往來的詩文中就能一覽無余。賈島《吊孟協律》:
才行古人齊,生前品位低。葬時貧賣馬,遠日哭惟妻。
孤冢北邙外,空齋中岳西。集詩應萬首,物象遍曾題。
觀此詩命意,“才行”與“品位”不符,貧苦與無子堪悲,詩人最大功業僅僅是留下萬首涵詠世間事物的詩篇而已。
中唐時期的友誼與文學構成一個研究議題。美國學者田安認為友誼形成功利化的交際圈,他在《知我者:中唐時期的友誼與文學》書中指出:“書寫友情的文本也展示了一群相互依賴的同道如何為實驗新的文學風格與理念提供安全的環境。”作者試圖基于中唐文學交游空間將文學創作現象提升為一種文學交往理論。放眼中唐,劉禹錫與柳宗元、元稹與白居易、韓愈與孟郊乃是具有交游典范性的組合。洛城是孟郊與友朋相聚的地方,在這里,孟郊與老朋友們依然有交游往來。孟郊用詩記錄了與友人相聚的過程,這些詩作有著明顯的地緣特征。詩題中有“送”有“別”有“寄”,留下了人生行旅中的雪泥鴻爪。
孟郊與韓愈、張籍、盧仝、劉言史、賈島等人本就多交往,入駐洛城,交誼更加密切。韓、孟之間,互相切磋詩藝,終孟郊一生兩人交游未曾間斷。孟郊有《與韓愈李翱張籍話別》《汴州別韓愈》等作品,洛陽時期,有《贈韓郎中愈二首》,第一首述兩人交誼之深,云:
何以定交契,贈君高山石。何以保貞堅,贈君青松色。
第二首則寫自己的生存樣態,云:
前日遠別離,今日生白發。
欲知萬里情,曉臥半床月。
常恐百蟲秋,使我芳草歇。
《忽不貧喜盧仝歸洛》有“盧仝歸洛船,崔嵬但載書”,又言:“書船平安歸,喜報鄉里閭。”《戲贈無本》稱許賈島詩能“詩骨聳東野,詩濤涌退之。有時踉蹌行,人驚鶴阿師。可惜李杜死,不見此狂癡”,并繼言之:“再期嵩少游,一訪蓬蘿村。春草步步綠,春山日日暄。遙鶯相應吟,晚聽恐不繁。相思塞心胸,高逸難攀援。”此是期盼入洛一見以述衷情。《寄張籍》有“君其隱壯懷,我亦逃名稱。古人貴從晦,君子忌黨朋。”因有人生選擇的認同感,才能找到感懷的切入點。
韓愈、孟郊共同的朋友還有陸暢、盧殷、房武等人。身居洛城,送友南歸,孟郊想到皎然、陸羽兩位亡友,萬千感慨發為五言長篇。元和六年(公元811年)前后,孟郊有《送陸暢歸湖州因憑題故人皎然塔陸羽墳》,詩云:
淼淼霅寺前,白蘋多清風。
昔游詩會滿,今游詩會空。
孤吟玉凄惻,遠思景蒙籠。
杼山磚塔禪,竟陵廣宵翁。
饒彼草木聲,仿佛聞余聰。
因君寄數句,遍為書其叢。
追吟當時說,來者實不窮。
江調難再得,京塵徒滿躬。
送君溪鴛鴦,彩色雙飛東。
東多高靜鄉,芳宅冬亦崇。
手自擷甘旨,供養歡沖融。
待我遂前心,收拾使有終。
不然洛岸亭,歸死為大同。
陸暢自洛城歸江南,進入老境的孟郊思緒萬千,想到了故去的皎然和陸羽,筆下涉及生死話題。韓愈《送陸暢歸江南》稱許陸暢“舉舉江南子,名以能詩聞。一來取高第,官佐東宮軍。迎婦丞相府,夸映秀士群”。孟郊有《吊盧殷十首》,盧殷也是一位詩人,這十首詩從不同角度入手,倍含真情。如其二云:
唧唧復唧唧,千古一月色。
新新復新新,千古一花春。
邙風噫孟郊,嵩秋葬盧殷。
北邙前后客,相吊為埃塵。
北邙棘針草,淚根生苦辛。
煙火不自暖,筋力早已貧。
幽薦一杯泣,瀉之清洛濱。
添為斷腸聲,愁殺長別人。
孟郊與盧殷交往亦與韓愈有關,故而其四云:
河南韓先生,后君作因依。
磨一片嵌巖,書千古光輝。
賢人無計校,生苦死徒夸。
他名潤子孫,君名潤泥沙。
可惜千首文,閃如一朝花。
零落難苦言,起坐空驚嗟。
其五有“耳聞陋巷生,眼見魯山君”之句,魯山當指元德秀。《寄義興小女子》亦有“我詠元魯山,胸臆流甘滋”之句。孟郊崇敬元德秀,有《吊元魯山十首》,與《吊盧殷十首》一起形成孟郊特有的哭吊主題的規模性組詩。孟郊有《哭劉言史》一詩,詩云:
詩人業孤峭,餓死良已多。
相悲與相笑,累累其奈何。
精異劉言史,詩腸傾珠河。
取次抱置之,飛過東溟波。
可惜大國謠,飄為四夷歌。常于眾中會,顏色兩切磋。
今日果成死,葬襄之洛河。洛岸遠相吊,灑淚雙滂沱。
詩人惜詩人,孟郊與盧殷、劉言史等人的苦吟經歷相似,《送淡公十二首》寫道:
意恐被詩餓,欲住將底依。盧殷劉言史,餓死君已噫。
生活寒苦,詩亦寒饑,故而詩人總是圍繞孤峭風格與窮愁經歷層層展開詩筆。后來,孟郊又在《送淡公十二首》中關注“詩人苦為詩”這個話題,反復吟詠并嗟嘆不已。孟郊有《吊房十五次卿少府》,房次卿是指房武,因為韓愈,孟郊結識此人。房武離世,韓愈為之撰寫墓志銘。孟郊以詩吊之,詩中以“逢著韓退之,結交方殷勤。”敘及結識始末,以“英奇一謝世,視聽一為塵。誰言老淚短,淚短沾衣巾。”表傷悼之情。朋友圈的重要性在孟郊身后突出出來,彼此因友誼而互助。韓愈《貞曜先生墓志銘》有所敘及,在文章開端和結尾處,韓愈記述了不同的人為孟郊及其家人提供的各種各樣的幫助。
每次相聚均可入詩,每次別離無限感慨。孟郊入洛乃是投奔鄭余慶,與之相關的詩作均是送別,如《壽安西渡奉別鄭相公二首》《送鄭仆射出節山南》。王涯與孟郊亦有交游,兩人一起游昭成寺、枋口、柳溪等風景勝地。這些風景都是孟郊反復吟詠之地,現存有《與王二十一員外涯游昭成寺》《上昭成閣不得于從侄僧悟空院嘆嗟》《與王二十一員外涯游枋口柳溪》等。關于昭成寺,《送淡公十二首》亦有言及,詩中有“都城第一寺,昭成屹嵯峨。為師書廣壁,仰詠時經過”等詩句。此外,《憑周況前輩于朝賢乞茶》《送魏端公入朝》《嚴河南》《送盧郎中汀》《送諫議十六叔至孝義渡后奉寄》均是居洛時期所作,洛城風物自然成為友朋送別的書寫背景。孟郊一生最多的快樂留在朋友圈,和詩友們一起游洛城、寫洛城,滿眼風物滿是情,迎來送往中的文學創作為他帶來了存在感和幸福感。
洛陽城的落日余暉中有過孟郊的影像,他走過的地方已化作詩中風景。那些承載風景和故事的文本有的早已佚失,有的傳播開來,成為洛城古典文化圖景中的一道橫空弧線。
(作者系文學博士,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