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知識產權戰略促進科技創新分析及其啟示

湯正午，王春明，宇 巖，祝 林，黃怡淳，宋瑞杰

（1.廣東省科技圖書館/廣東省科學院信息研究所，廣東廣州 510070；2.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圖書館，廣東廣州 510420）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科技事業蓬勃發展，基礎研究和原始創新成效明顯，集中表現在自主創新能力穩步提升，取得一系列重大科學研究成果，有力推進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和國際競爭力的提高。但也要清醒地認識到，隨著中美貿易爭端以及科技戰暗中升溫，新冠病毒感染疫情沖擊全球一體化進程，產業鏈供應鏈瀕臨脫鉤，疊加國際地緣政治沖突等多重不利因素，我國在科技發展進程中顯露出了一些問題，尤其表現在“卡脖子”關鍵技術領域的自主研發能力與歐美日等世界發達國家相比仍存在相當大的差距。在全球科技競爭日趨激烈背景下，要想實現我國在前沿科技創新領域從“跟跑”到“并跑”，再到“領跑”的轉變，取得關鍵核心技術突破，迫切需要在原始創新上持續發力。知識產權戰略作為保護科技創新活動的一項制度性頂層設計，在提升社會知識產權素養、激勵原始創新創造、促進成果轉化應用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2020 年11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五次集體學習中提出保護知識產權就是保護創新，這一重要論斷深刻揭示了知識產權與科技創新之間相互促進、融合共生的緊密關系，為新形勢下我國統籌推進知識產權保護和科技創新工作指明了方向。日本作為亞洲地區具有代表性的發達國家之一，自二戰以來通過制定完善的知識產權制度、戰略及路徑，極大推動了該國科技事業高速發展，其知識產權制度的歷史也正是日本技術從引進模仿，到二次創新，再到處于領先地位，實現技術趕超的演進史。比較而言，當前我國面臨的“卡脖子”難題及復雜外部形勢與日本在20 世紀中后期的科技產業蓄力轉型發展存在共性之處，亟需聚焦原始創新關鍵領域謀劃布局立體化的知識產權戰略，以知識產權全鏈條嵌入科技創新全過程，逐步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因此，總結、剖析并歸納日本運用知識產權激勵形成創新技術、依托創新技術強化知識產權事業發展的實踐經驗，對于我國“十四五”時期加快構建支撐自主創新能力提升的知識產權制度框架，更好實施知識產權強國戰略和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以高水平實現科技自立自強維護國家總體安全具有現實參考意義。

1 推動我國實現“從0 到1”，再“從1 到100”自主創新能力提升的戰略需求

1.1 應對國際貿易、科技、地緣政治摩擦等嚴峻外部挑戰的需要

21 世紀以來，國際競爭日趨激烈，尤其是中美貿易摩擦、科技戰日趨加劇，我國受到了以美國為首等發達國家的關鍵核心技術限制，預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從國外引進先進技術將困難重重。近年來，雖然國家大力發展戰略性產業，謀求傳統產業加快轉型升級，但挑戰顯而易見：一方面，隨著我國科技創新體系的日漸完備，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通過技術出口管制、阻礙國際合作等手段，嚴格限制先進技術成果對外輸出，導致我國可供引進的海外先進核心技術、設備的品類越來越少；另一方面，由于長期在多個科技創新領域處于“跟跑”隊列，我國目前掌握的關鍵核心共性技術、底層基礎技術、前沿顛覆性技術等的知識產權戰略儲備仍十分薄弱，無法立刻擺脫科技發達國家施加的技術瓶頸。歷史經驗表明，在單獨依靠引進、模仿和吸收外國技術的情況下，國民經濟社會無法長期、穩定、健康發展，而失去科學技術的支撐能力很可能會導致國家競爭力走向衰弱。另外，試圖全面與世界科技工業體系脫軌，搭建全產業鏈和全供應鏈體系，閉門造車式開展技術研發也不是一個合理選擇。因此，我國政府逐步制訂兼顧國情實際和國際趨勢的發展戰略，加大改革開放力度，大力實施創新戰略，突出技術創新作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原動力的屬性，以期增強產業鏈供應鏈自主可控能力，構建新時代新發展格局。

1.2 建設科技強國、推動國內國際雙循環、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戰略的需要

在全面貫徹落實創新驅動發展國家戰略的背景下，我國研發能力顯著增強，在通信、云計算、人工智能等少數技術領域較發達國家取得了一定比較優勢。但也要清醒地看到，這些領先技術主要集中在產品生命周期的中后端中較為成熟的產品，如華為在通信領域擁有深厚技術積累和研發能力；而在諸多處于產品生命周期早期和高技術領域的創新研發能力明顯不足，如光刻機、航空發動機等尖端技術，目前仍受制于阿斯麥（ASML）、羅爾斯·羅伊斯公司（Rolls-Royce）等機構。觀察發達國家發展歷程的共性特征，當產業經濟達到一定規模后，大多會從引進吸收階段邁向自主創新階段。比如，日本在20 世紀70 年代啟動科技創新立國戰略，從戰后推行的吸收型科技戰略轉為自主研究和創造型戰略。分析我國現階段所面臨“卡脖子”技術問題，根源在于基礎研究和源頭創新不足，因此加強原始創新突破關鍵領域，是未來高技術產業升級的必然階段。根據《科技日報》等有關媒體和政策的重點領域技術路線圖梳理，我國當前主要存在35 項“卡脖子”技術，涉及集成電路、精密儀器、工業軟件、操作系統、觸覺傳感器、真空蒸鍍機、醫學影像設備元器件等領域［1］，“卡脖子”困境亟待紓解。

1.3 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顛覆性未來產業，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的需要

戰略性新興產業屬于知識技術密集、物質資源消耗少、成長潛力大、綜合效益好的產業，是獲取未來競爭新優勢的關鍵領域。未來產業是引領重大變革的顛覆性技術及其新產品、新業態所形成的產業，是衡量一個國家科技創新和綜合實力的重要標志。現階段，加快布局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帶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是樹立產業核心發展優勢、實現“換道超車”的重要方向［2］。國際投入產出表數據庫（WIOD）顯示，我國在全球供應鏈中多處于中下游環節，更多依賴進口中間品，因此在全球供應鏈中份額最大；而美國處于上中游環節，在國際范圍內擁有強大的供應鏈影響力。深層次看，聚焦關鍵領域而不是全產業鏈自主可控，才能在全球協作中占據主動，既確保產業鏈、供應鏈安全，又避免在全球分工體系內被邊緣化［3］。與日本發展歷程相似，我國經過幾十年的模仿、創新與追趕，目前已形成良好的產業基礎，技術水平有了較好提高，但亟待加快產業結構優化和升級，培育新的增長點，提前布局未來產業領域。

2 中日面臨“卡脖子”技術困境的共同點與差異

2.1 共同點

（1）突破“卡脖子”技術限制的總體目標一致。雖然發展階段處于不同時期，但中日兩國大力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實現本國科學技術發展和經濟社會現代化，壯大高新技術產業的目標均是以維護本國市場為基礎，幫助本土產品開拓海外市場，獲取更多國際市場份額，推動國民經濟持續健康發展。

（2）在科技戰中處于不利地位的原因相似。受歷史環境及國際形勢等因素影響，與歐美發達國家相比，中日兩國對基礎研究的重視程度、投入力度不夠，錯過了自主創新能力躍升的關鍵的歷史窗口期，缺乏獨創性技術，導致面臨的“卡脖子”技術問題比較突出。此外，技術創新緩慢的同時也阻礙了國家層面專利戰略布局，兩國早期取得專利中鮮見基礎或核心專利，多數為針對美國等技術領先國家的基礎專利進行改進、微調、優化而得到的外圍或非核心專利，亟待逐步積累技術優勢帶動核心專利整體布局。

2.2 差異

（1）所處歷史條件與科學技術基礎存在不同。20 世紀中后期，日本半導體等高技術產業受益于美國應對蘇聯威脅的戰略需求，在發展初期遭遇的阻礙不大，反而一定程度上得到外部扶持，得以享受歷史性窗口機遇，為本國技術迭代與產業轉型升級奠定良好基礎。相反，以半導體產業為例，我國發展集成電路技術從一開始就受到以美國為首等發達國家的限制。尤其在21 世紀全國經濟高速發展背景下，我國高新技術產業創新發展面臨的挑戰更加突出。例如，自2017 年中興受到美國貿易制裁以來，美國通過發布“高科技產品商品建議清單”“出口管制實體制裁清單”等手段，限制華為、海康威視、華大基因、哈爾濱工業大學等一大批科技企業和高校科研機構的正常發展，外部發展形勢極為嚴峻。

（2）國家雙邊關系及內在聯系存在差異。日本是美國的同盟國，兩國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政治、軍事、安全和經濟合作關系，這一點是日美科技戰和中美科技戰最大的差異，也決定了我國突破“卡脖子”技術所面臨的難度將比日本更大。比如，日本可通過歷史上長期建立的政治、軍事合作關系來緩和與美國在經貿、科技等領域的摩擦，并且雙方還可利用這種內在聯系轉而在高精尖科技領域建立同盟關系，以此阻礙其他國家進入價值鏈中上游環節，牢牢占據高科技產業優勢地位。應該說，美國限制我國科技創新發展，集中表現為新一輪科技變革下的超級大國角力與全領域競爭，影響范圍和緩解難度均大于日美沖突。

3 日本知識產權戰略助力科技創新的發展歷程

3.1 弱知識產權保護時期：開展低層次、低水平、低價值的模仿創新

19 世紀末期，日本意識到技術進步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開始采取弱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引進歐美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進行低水平模仿創新。比如，作為日本第一部專利法，1885 年出臺的《專賣專利條例》對專利保護范圍、專利審查原則、專利強制許可使用制度、專利信息披露義務等內容作出規定，為日本企業對歐美技術大規模開展反向工程（“逆向工程”，是一種產品設計技術再現過程）提供了制度保證［4］。

二戰后至20 世紀50 年代，由于戰爭對經濟工業體系的破壞，加之本土資源奇缺、技術基礎薄弱等問題，導致日本以科技創新生產高附加值產品的需求更加緊迫。圖1 所示，以1950 年頒布的《外資法》為標志，日本開始大范圍引進歐美前沿科技，然后加以改造和改良，實現低層次創新。在該時期，歐美研發的大量新技術迅速流入日本，成為推動后者經濟復蘇的動力之源。可以發現，日本最初對待海外技術的態度是先完全照搬和模仿，再根據市場應用需求進行微小的、外圍的適應性改動。20 世紀40年代中期到50 年代末，日本年均引進項目230 項左右，最高時達580 項［5］，其中對技術和設備引進的重點是更新本國生產設備以及促進商品生產。

圖1 日本知識產權戰略推動科技創新發展脈絡

3.2 知識產權保護與規避侵權時期：注重引進、消化、吸收后的二次技術創新

在對海外先進技術的引進和低層次模仿過程中，日本社會逐漸認識到，外部引進技術必須與本國工業基礎和科技發展水平相適應，采取全盤照搬、模仿的思路，只能處于跟隨地位，無法在國際市場競爭中獲取更佳的經濟效益。20 世紀70 年代，在大量引進先進技術并加以消化、改良的基礎上，日本圍繞國際市場需求大力推動自主技術研發，日美貿易摩擦在所難免。為此，美國開始推行“親專利”政策，要求日本等國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其目的在于對海外國家施加更加嚴苛的技術引進與研發限制，試圖重奪國際市場份額。

在此背景下，日本通過制修訂知識產權法律制度，逐步擴大知識產權保護范圍和對象。以1975 年提出的物質發明專利為標志，其知識產權制度開始轉向重視知識產權規則，保護發明者權利，規避侵權行為［6］。這些措施使得日本企業界的自主創新意識得到顯著增強，有力推動了國家科技創新活動，專利申請規模迅速躍居世界前列［7］。1970 年，日本僅用15 年時間就取得了歐美國家近50 年時間產出的科技成果［8］。以半導體技術為例，至20 世紀70 年代末，日本在半導體存儲芯片領域頻頻取得技術突破，成為推動全球半導體產業發展的核心驅動力，芯片研制技術實力甚至高于美國。20世紀80年代初，日本確立“技術立國”的戰略方針，通過基于海外引進技術的二次創新，日本產品迅速占領國際市場，一躍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數據顯示，1980 至1986 年期間，日本制造的半導體產品在全球市場占比份額由26%上升至44%，美國則從61%下降到43%［9］。

3.3 全面強化知識產權保護時期：基于再創新和集成創新融合的原始創新，規避技術創新陷阱

面對日本新技術、新產品高速發展帶來的巨大市場競爭壓力，19 世紀70 至80 年代末，美國針對日本的汽車、半導體、電信等核心領域多次發動貿易戰。在國內外多重因素影響下，1986 至1991 年期間，“日本泡沫經濟”宣告崩潰，全國經濟陷入持續低迷，進入所謂“失去的20 年”，原本其在LED、半導體等產業的優勢地位也受到來自亞洲如韓國、新加坡、中國臺灣等國家和地區的挑戰。由此日本的發展勢頭被遏制，轉而著重于基礎研究與原始創新，開展更具前瞻性的技術研發。

總體來看，長期圍繞國外技術開展低層次模仿和技術改良的日本模式暴露出技術慣性依賴、原創發明稀缺、自主研發能力弱等弊端，導致許多日本本土企業陷入“創新陷阱”，無法支撐國家科技工業體系的健康和可持續發展，這與我國當前面臨的形勢和后果較為類似。為在全球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日本將目光轉向于基礎性研發活動，并推出符合基礎研究客觀規律的知識產權政策措施。如仿效美國開始實行“親專利”政策，全面提高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以期保持技術優勢和產業競爭力。1982年，日本宣布了由政府資助的第五代計算機研發計劃。1994 年，簽署日美專利協議與TRIPs 協議，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力度。從1996 年開始，盡管財政形勢嚴峻，但日本政府預算中對基礎研究的支持有顯著上升，產業界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及布局意識明顯加強。1999 年，日本的創新政策出現了重大進展，效仿美國《拜杜法案》出臺了《產業活力再生特別措施法》，強化科技創新能力，以此作為拉動經濟增長的核心引擎。

在此期間，日本制定頒布的一系列知識產權制度和配套政策主要呈現以下特點［10］：首先，進一步拓展知識產權保護對象和保護范圍。1995 年至1997 年，相繼納入電子貨幣、計算機軟件等專利。2000 年修訂《日本專利法》，將1 項專利中的平均權利要求項數由2.7 項增加到7.2 項［11］。其次，加大知識產權保護的執行力度。1998 年修訂《日本專利法》，大幅提高侵權損害賠償金額，增加侵權違法成本。此外，通過限制專利強制許可使用制度的判決執行，保證技術轉讓方比技術受讓方處于更有利的談判地位［12］。在一系列知識產權政策的積極引導和支持下，日本企業開始逐步脫離傳統消費業務，轉而探索和布局技術密集度更高的未來產業。例如，日本電氣專注研發尖端半導體技術，索尼公司投資發展傳感器業務，富士通探索布局衛星監測系統等，成為日本參與全球未來產業競爭的重要創新主體之一。

3.4 確立知識產權立國戰略期：強化國際標準化戰略和尖端技術管控，突出知識產權成果商業化

進入21 世紀，為保持在世界多個工業領域及文化產業的領先地位，日本將實現知識產權立國作為一項基本國策，并制定出一套明確系統的綜合政策和具體的行動計劃，主要集中在鼓勵知識產權創造、強化知識產權保護、促進知識產權利用、推行國際標準化戰略、限制高端技術流出等方面。在信息創新時代、知識產權立國戰略方針的引導下，2002 年制定《知識產權戰略大綱》，從創造、活用、保護3 個戰略維度確立市場競爭目標。2005 年成立知識產權上訴法院，統一審理知識產權民事和行政上訴案件，優化司法審判資源配置，更加有效保護知識產權［13］。另外，政府出臺法案對半導體等尖端技術實施出口管制。如2023 年3 月修訂《外匯和外國貿易法》［14］，明確對6 大類23 種芯片制造設備出口管制。為防止國家尖端技術外泄，通過頒布法案以限制相關核心專利公開。2022 年5 月，日本政府批準《經濟安全保障推進法》，提出建立秘密專利制度，暫停了包括日本專利局（JPO）和內閣辦公室兩個階段的專利審查，而是由政府首先征求專家意見，并制定關于不披露專利申請的基本準則。隨后，公開指定25 個專利非公開領域，涉及隱形技術、無人機自主控制技術和乏燃料后處理技術等［15］，旨在將可用于軍事目的的先進信息的專利進行保密。

為提升國際標準化水平，突破全球貿易壁壘，以2001 年頒布的《標準化戰略（總論篇）》為開端，日本政府相繼發布《國際標準綜合戰略》《標準化官民戰略》等標準化發展戰略，通過構筑標準化政策體系“金字塔”，強化國際標準資金投入，推動日本標準與國際標準接軌，提高創新創業主體對國際領域標準的認知能力，逐步帶動全民標準化意識提升。為落實推進標準化戰略，由日本內閣府設置知識產權戰略總部，負責專利與著作權等知識產權管理，并制定增強國際標準化水平的重點任務，標準化工作機制則由政府主導轉型為政府和企業共同合作開展和實施。

近年來，日本正傾向于對內弱化知識產權壟斷，確立文化立國的總體目標，加快科技成果轉移轉化，引導和支持高校科研機構整合國際先進技術資源，加快知識產權成果商業化進程。為在數字時代重新建立優勢競爭地位，日本政府積極改進知識產權制度舉措，推進知識產權市場化、金融化進程，鼓勵本土金融機構對中小企業擁有的知識產權進行價值評估，為知識產權的持有者提供合理的金融貸款。2014 年起，日本特許廳（JPO）啟動了知識產權商業評估書項目，專門指定了全國61 家金融機構參與合作運營，為經濟復蘇注入強大動力［16］。截至2022 年，日本發明專利申請量達28.9 萬余件［17］；PCT 國際專利申請規模大幅上升，該年以5 萬余件申請量排名全球第三，僅次于中國和美國［18］。另外，為縮短本國知識產權在海外的授權周期，日本通過敦促國際社會認同該國專利審查結果，并配合企業開展國際專利合作及協調工作［19］。2022 年簽訂《東盟知識產權行動計劃2016—2025》，聯合東盟開展尖端技術領域的專利審查運用［20］。

4 日本知識產權戰略推動科技創新經驗對我國的啟示

高水平實現科技自立自強離不開國家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離不開產業上下游的配合銜接和高效運轉，離不開重點領域科技人才的聯合研發攻關，離不開知識產權頂層設計的宏觀指引和戰略部署。基于我國當前面臨的復雜內外部發展環境，結合國情實際，有針對性地借鑒日本在知識產權戰略實施與布局中的經驗做法，有助于增強自主創新與科技戰略支撐能力，賦能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

（1）重視知識產權戰略頂層設計，建立支撐基礎研究且與技術創新體系轉型相適應的知識產權制度體系。日本以制定知識產權宏觀戰略為指導，大力引進海外先進技術，加以改良、消化和吸收后，生產出價格低廉的高品質產品，擴大全球出口并實現經濟高速增長。我國在推動技術創新模式演進過程中的不同發展階段，也需要盡快搭建“由上及下”“立體化”的知識產權制度結構，根據基礎研究客觀規律和技術創新迭代演進模式作出相應的轉型和調整。對此，一是強化知識產權戰略設計。優化知識產權相關制度法規，在遵循技術發展客觀規律的基礎上，強化在基礎研究與關鍵科技領域的知識產權戰略頂層設計，制定實施如人工智能、區塊鏈、自動駕駛、新能源等領域的知識產權中長期規劃，增強新業態、新領域創新成果的保護，為我國基礎研究與原始創新創造有益環境。二是優化知識產權治理協同機制。加強政府部門與高校院所、龍頭企業、行業學（協）會、第三方服務機構等的對接，積極參與國際知識產權治理體系，掌握行業發展動態與技術前沿，挖掘“產學研用”等利益相關方的核心訴求，聯合構建知識產權新領域新問題的管理與保護機制。三是注重知識產權戰略與標準化戰略聯動、協同、融合發展。著眼知識產權與技術成果國際標準化戰略目標，探索知識產權和標準化戰略協同推進路徑，支持華為、大疆、中國科學院、清華大學等優勢創新主體將自主知識產權轉化為國際標準，在數字通信、計算機技術、醫療技術等領域形成一批標準必要專利，以高標準帶動高質量發展，助力中國智造走向世界。

（2）推動更高水平知識產權創造，強化高技術領域關鍵核心技術知識產權戰略儲備。日本在20 世紀七八十年代科技發展進程中，聚焦半導體芯片等代表領域產業鏈，加強在材料、工藝、設備等關鍵環節的研發投入，實現高質量專利布局量質提升。當前，我國專利申請量、授權量已連續多年位居世界第一，但是能夠支撐制造業轉型升級的知識產權核心儲備明顯不足，“卡脖子”問題日益突出，關鍵核心技術長期依賴國外，商業產品處于價值鏈的中下游，亟待破解這一瓶頸。為此，一是堅持引進兼具經濟市場前景和科技變革潛力的國際先進技術，結合現實國情與本土市場特征實現集成式創新，針對人工智能、新能源、半導體等關鍵領域的基礎專利、關鍵專利和核心專利進行應用性開發，搶先申請和布局外圍重要專利，構筑可拓展、前瞻性、體系化的專利資產組合，實現對國外基本專利的反制與應對。二是加快建立“卡脖子”科技領域知識產權核心指標監測機制，政府部門可通過聯合有實力的第三方服務機構，制定創新主體高價值專利、高風險專利持有清單，及時跟蹤和分析知識產權經濟、法律和技術活動，提升高價值專利的戰略儲備規模，嚴防國際企業收購我國關鍵科技領域的專利資產，以更強的國家魄力直面當前和未來時期內與全球發達國家的嚴峻競爭局面。三是完善國家保密專利制度體系，強化政府、企業、知識產權與法律界的協作聯動，制定優化不披露專利申請的基本準則，追蹤全球經濟科技產業發展態勢和前沿技術路線動向，適時指定和明確專利非公開領域，保護國家尖端重大技術創新成果。

（3）鼓勵引導核心知識產權運用，推進高校院所原創性、改進型“沉睡層”的知識產權向市場積極轉化運營。日本積極推動促進大學、公立研究機構的知識產權商業化應用，設置TLO（技術轉移機構）和大學知識產權本部，開展科技成果轉移轉化［21］。在知識產權的評估上，構建了完善的知識產權流通環境，確立對應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的知識財產評估方法等。此外，積極推動知識產權戰略與標準化戰略相結合，以政企合作形式積極參與國際標準化活動。2022 年知識產權推進計劃草案提出強化初創企業和大學知識產權生態系統［22］，促進大學共同研究成果的靈活利用，推動知識產權商業化。現階段，我國知識產權轉化率總體不高，特別是高校院所的專利成果未能有效滿足市場需求。《2020 年中國專利調查報告》顯示［23］，2020 年我國有效發明專利產業化率為34.7%，其中企業為44.9%，科研單位為11.3%，高校僅為3.8%。為解決上述問題，一是繼續擴大國家及省市科技成果轉化中心和專利運營機構的建設規模，鼓勵和引導有條件的高校院所設立具有法人資格的技術轉移部門，承擔技術轉移管理、運營和分配職能，提高知識產權科技成果轉化運用率。二是貫徹實施知識產權激勵機制，深化職務科技成果賦權改革試點，明晰成果轉化免責條款，暢通職務科技成果轉化通道，調動和激勵科研人員的成果轉化積極性。三是瞄準支柱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建立政府引導、市場驅動、中介支撐、社會參與的知識產權戰略與標準化戰略協同運作機制，支持華為、中國科學院、浙江大學等創新主體圍繞國家優勢技術領域深化技術研發、專利運營及標準化合作，探索技術專利化、專利標準化、標準產業化和產業品牌化路徑。

（4）全面夯實知識產權綜合保護，以高標準保護為導向激發全社會創新活力和創造潛能。日本在內部知識產權保護需求和外部知識產權保護壓力的雙重作用下，通過修訂知識產權政策及法律，增強企業等創新主體知識產權保護能力，放大知識產權保護效果。如2015 年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修正案，極大提高了侵害商業秘密等行為的處罰力度。相關法律規定的專利保護對象也在不斷增加，保護范圍大幅擴大。此外，日本政府為企業提供全方位政策支持，如知識產權綜合服務平臺、專利費用減免、派遣全球知識產權專家、國外專利申請費用補助、PCT 國際申請費用減免等支持措施；實施知識產權創業加速計劃（IPAS），以初創企業為對象，派遣知識產權指導團隊幫助構建知識產權戰略［17］。對此，我國知識產權主管部門可針對創新主體的知識產權保護需求，一是制定頒布知識產權保護政策措施，扶持培育一批海內外專利訴訟咨詢服務機構，降低創新主體知識產權保護成本，促進知識產權服務業與國際接軌。二是設立專門的知識產權保護基金，幫助國內企業“走出去”并參與國際專利訴訟，爭取合法海外權益。三是搭建“AI+知識產權保護”智能化網絡平臺，根據創新主體知識產權運營潛力的評估結果予以智能化分級分類保護，降低服務成本，提高保護效率。

（5）積極落實知識產權管理貫標，搭建有利于科技創新和國家科技體系建設的知識產權管理機制。日本在實施知識產權戰略中，尤為注重結合國情構建科學、靈活的知識產權管理體系，以系統化管理模式強化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保護、管理和服務全鏈條。從我國實際情況看，由于知識產權管理制度建立較晚，創新主體的知識產權管理意識薄弱，導致國家層面的知識產權管理與經濟管理、科技管理等的聯動尚不緊密，定位不清晰且功能重疊，企業知識產權管理與貫標進程仍需提速。我國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一是持續推進知識產權優勢企業培育工作。加大貫標政策和優勢宣傳，引導創新主體建立科學、系統、規范的知識產權管理體系，提升知識產權綜合防御、維護、反侵權能力。二是鼓勵和激勵知識產權服務機構對重點科技領域專利進行精細化統計管理。比如，對關鍵領域的創新主體已授權專利進行分類，圍繞國家關于高端制造發展戰略及“十四五”時期戰略性產業發展相關政策規劃文件中提及的重點行業，提供相關領域專利價值評估服務。根據專利價值度分布情況，為企業、高校院所、個人等研發布局提供知識產權運用方面的全方位指導，促成知識產權供需雙方有效對接。

（6）提升知識產權人才數量質量，打造符合國情發展的多層次、專業化、復合型知識產權人才雁陣。日本非常重視知識產權專業人才隊伍培養，為實現知識產權立國的戰略目標，不斷提升本國律師、專利代理人、知識產權服務和標準化專業人才等的數量及質量。此外，通過促進高等院校知識產權專業教育以及鼓勵人才進修等途徑，改善知識產權人才培養的外部環境，增強全民知識產權教育素養。對應來看，我國知識產權人才市場需求的學歷層次存在較大提升空間，截至2020 年，社會對知識產權人才的需求集中在大專和本科，共占85%，碩士和博士的需求占比僅5%［24］。我國要強化知識產權人才培養，一是堅持人才高質量發展理念，加強國家專項資金支持，擴大知識產權人才培養投入，強化對急需緊缺人才和重點項目的保障力度，從人力、財力和政策等方面加強對人才培育的扶持。二是強化知識產權學科建設頂層設計，組織制定學科發展規劃，明確學科發展戰略方向，設立基礎理論研究的專項資助項目，支持有條件的高校院所設立示范性學科建設試點基地。三是引進和培養一批兼具國際知識產權視野與科技戰略情報研究的戰略科學家或領軍人才，迅速培養一批發揮中堅力量的知識產權人才和后備支撐力量的青年人才，打造契合國情、結構優化、布局合理的高素質專業化知識產權人才雁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