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骨刻與銅刻

劉維嘉

通州作為京杭大運河北起點，以水而生，以漕運而興盛，以新時代而發達，不僅承載了千年的歷史文化底蘊，而且孕育了無數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中有骨雕和青銅器。

以刀為筆，琢骨生花的陳道清

梨園鎮小街村位于通州老城區南部，京津塘公路東側。元代的通惠河故道曾流經此處。小街村是個文化底蘊深厚的村子。20世紀80年代，村里的工副業比較發達，其中就有牙雕這個行當。

那時，村里有個小廠，專門為北京象牙廠做來料加工業務，不少心靈手巧的村民被招入廠里從事象牙雕刻。出生于1958年，早在1976年開始學習雕刻的陳道清被當作骨干力量，安排在廠里工作。他那會兒在村里村外小有名氣，不少人都知道小街村有個會牙雕的陳道清。

陳道清的牙雕技藝，是師傅陳國清授傳給他的。陳國清的師傅是出生于1910年的安士奎。安士奎在十來歲那年跟自己的遠房大爺學習牙雕制作。這樣算起來，通州的骨雕藝術至少有百年歷史。在以后的歲月里，陳道清又得到丁玉亭、孫森等工藝大師的指導和幫助，進一步提高了自己的骨雕技藝，為以后的骨雕制作奠定了厚實的基礎。

1989年，國際保護瀕危野生動植物公約頒布后，因世界范圍內全面禁止象牙貿易，象牙雕刻行業也因此走到了盡頭，廠里的工人只好自謀職業。

面對這種形勢，陳道清迎難而上，成立了向榮雕刻廠，先后從通縣和外地選招了20多個學徒工，陳道清從第一道工序鑿活開始，手把手地教他們學習骨雕技術。他的妻子佐俊香的侄子姬大華自幼喜歡雕塑，而且擅長做骨雕和浮雕，陳道清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徒弟和業務骨干。在沒有象牙的情況下，陳道清就用牛骨作為骨雕原材料。這些學徒工在干活時都實行計件工資，做活好、質量高的收入自然多于其他人。

1994年以后，骨雕市場越來越不景氣，陳道清廠里的骨雕藝術品也越來越不好賣，因此，工人們陸續離開廠子。在困難面前，陳道清沒有退縮，他把骨雕當作自己所鐘愛的藝術和一生的追求，繼續做他的骨雕作品。在陳道清的影響下，他的妻子也愛上骨雕并成為他的得力幫手，助力他一直堅守到現在。

制作骨雕藝術品離不開骨頭。陳道清做骨雕的原料主要以內蒙古和河北大廠等地的牛骨為主。在選購牛骨時，骨質好、壁厚、棕眼少、骨頭粗壯的是上等原料。這些牛骨采購到家后，還要對骨料進行一系列的加工，尤其是進行切割、去油、除脂和漂白，經過這些工序處理后的骨頭，才能成為制作骨雕的原材料。雕刻前要根據骨頭長短大小和形狀進行構思創作，在骨頭上描繪出大概圖形，設計不同的作品，便于進一步加工。就連最小的骨頭也要做到物盡其用，絲毫不浪費。

骨雕的工藝十分復雜，對于陳道清來說，每一道工序都是很大的挑戰。說到骨雕創作的工序，主要有鑿活、鏟活、磨活、組裝、染色、配座，這樣才算基本完成一件骨雕作品。其中鑿活是骨雕中最難掌握的工序，需要操作者靈活使用各種工具，通過準確的削料及實材勾樣、切塊定位等工藝，表現出作品的基本形狀、動態、空間，以及造型的節奏和韻律。在鏟活這道工序中，要在已經開鑿成的牛骨坯上用軟軸鉆頭、鑿刀、銼刀等工具細致刻畫結構、形象、紋飾，把每一部分形狀描刻清晰，使之具體、生動、優美、傳神。在整個雕刻環節，必須拿捏好雕刻力度，掌握嫻熟的雕刻刀法。尤其是運刀的轉折、頓挫、凹凸、起伏，都是為了讓作品體現出生動自然的骨雕材質美和豐富的雕琢美。這樣才能雕刻出層次分明、凹凸有致，具有立體感的骨雕藝術品。對于骨雕工匠來說，正是這種精雕細琢之功，才造就了骨雕無與倫比之美。

骨雕作品的設計很有講究，如今主要是根據牛骨材質的形狀特點和客戶的要求，來設計題材和藝術表現對象。這一環節最能體現骨雕工匠的日常生活積累和藝術修養。工作之余，陳道清經常看美術書籍，外出寫生，目的是對大自然中動物、昆蟲的神態動作，莊稼、蔬果、花卉的形態進行細致的觀察，積累豐富的創作素材。

2009年，通州骨雕入選了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陳道清作為“通州骨雕”非遺技藝的第三代傳承人，從事雕刻已有40多年。他生在運河畔，長在運河畔，他以運河和農村為創作題材，雕刻出大量的骨雕作品，在刻畫時代記憶的同時，也抒發了自己對大運河的摯愛情懷，傳承了大運河精神。

以前，陳道清喜歡以白菜、玉米、昆蟲等田園題材為主。最近這些年，他致力于弘揚通州運河文化，把不少運河題材融入骨雕之中。

這幾十年來，身為通州骨雕制作技藝的第三代傳人，陳道清不僅成為北京市高級農村實用人才，還加入了北京市工藝美術行業協會、北京市民間藝術協會，榮獲北京民間藝術金獎等諸多獎項。

陳道清通過不同的刀法雕出栩栩如生的骨雕作品，給人一種渾厚質樸且細膩精致之美。他走出了一條以牛骨取代象牙，傳承牙雕精髓的新路。他的作品無論構圖造型、雕刻技藝、色澤質感和視覺效果都能與象牙媲美，令人贊嘆。

2023年，陳道清開始在互聯網學習國畫繪畫藝術，每天下午都要上網課，系統學習花鳥、山水、人物的繪畫技藝，目的是提高骨雕的創作水平。這就是一位骨雕工匠對藝術的不懈追求。

骨雕藝術出現于新石器時代，歷經幾千年的時間，不斷煥發新的生命力，正是有了千千萬萬像陳道清這樣的骨雕工匠，才讓骨雕藝術得以傳承至今。

“古銅張派”傳人李萬祥的青銅器

北京國際飯店門前有個造型古樸，高3.6米，三足鼎立，氣魄雄偉的青銅所鑄中華爵，彰顯出中華古代青銅文化的燦爛與輝煌。入住飯店和路過的人們常常駐足觀看、拍照留念。這座中華爵的制作者是誰往往被人們所忽略。有誰能想到，通州北儀閣村的李萬祥和他的工匠們就是這座中華爵的制作者。

李萬祥出生于1959年。他上初中的時候，學校曾經組織他們到故宮參觀，那些顯示著古代銅匠的聰慧與才智，造型各異、栩栩如生的銅獸、銅鳥、銅鐘、銅佛等深深地吸引著他，讓他打心眼兒里愛上了青銅器。

高中畢業的李萬祥沒有考大學，而是考取了北京內燃機總廠技校，專業學習鑄造。技校畢業后，李萬祥被分配到通縣的政府部門工作，而且進步很快。可在他的心里，最喜歡的是青銅器，在政府部門工作不是他的理想之地。于是他在1984年毅然而然辭去鐵飯碗，來到胡各莊鄉大臺村的北京東光精鑄廠。這是一家生產銅質工藝品的廠家，李萬祥進廠后，用在技校所學的鑄造技藝，指導職工進行青銅器的復制，從此，廠里的青銅復制產品供不應求。后來，由于廠里管理不善，越來越不景氣，李萬祥于1988年初秋辭去廠里的工作，回到了牛堡屯鎮（今張家灣鎮）北儀閣村。

以后做什么，他苦思冥想了好幾天，也煩悶了好幾天。在煩悶苦惱了幾天后，李萬祥決定繼續圓自己的青銅夢。他利用村里的破舊老廠房，用僅有的500塊錢自砌了一座節能箱式爐，自焊了蠟桶，自壘了化銅爐，成立了北京市華興達古青銅器復制廠，后來改為北京市華興達古青銅雕塑藝術有限公司，并成為中國文物學會文物修復團體會員單位及定點制作基地。

為了提高自己的技藝，李萬祥曾千方百計找到“賈氏文物修復之家”賈玉波先生，即“古銅張派”第三代傳承人，并拜他為師。從此，李萬祥在賈玉波先生的指導下，學到了“古銅張派”的真傳——青銅復制制作工藝。后來又得到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文物修復專家王振江先生的指導和幫助。

1993年，李萬祥和華興達古青銅器復制廠利用兩個月的時間，克服重重困難，制作完成了天、地、人巨型青銅三鼎，這是李萬祥非常滿意的作品。青銅三鼎是根據《史記·封禪書》等古籍記載“黃帝作寶鼎三，象天、地、人，鼎成乘龍升仙”的典故而創作，不論規格還是重量都是全國銅鼎之最。青銅三鼎現矗立在豫西靈寶縣黃帝陵始祖殿前。

以后的數十年，李萬祥不僅成為“古銅張派”第四代傳承人，他制作的青銅器也成為通州非物質文化遺產，慕名而來的客戶絡繹不絕。李萬祥和工匠們先后為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國故宮博物院、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等全國各大文博單位復制過馬踏飛燕、雙羊尊、四羊方尊、五耳鼎、后母戊鼎、三星堆立人像和人面、文廟編鐘、曾侯乙編鐘、秦始皇陵銅車馬、鎮水銅牛、頤和園銅獅子、長信宮燈、漢代牛燈、漢代候風地動儀、北京觀象臺各種儀器等大小青銅器物千種萬件。還為豐臺萬佛延壽寺13米高的千手觀音銅像補鑄頭、冠和雙手，修復像身；為中國印刷博物館精鑄了古代造紙、印刷術祖師蔡倫、畢昇的1.8米高的青銅塑像，等等。還有的青銅器作為國禮，被中國政府贈送給新西蘭等國家。

李萬祥和工匠們復制的青銅器按功能來劃分，主要分為鼎、酒器、食器、水器、樂器、兵器、量器、銅鏡及雜器等類別。共有青銅器、佛像、近代中外人物、大型動物、鑄鐘、大鼎、城市雕塑、文物復制仿制八大系列。這些青銅器不論大小，不僅具有威重、精美、瑰麗的整體美，而且古風古韻十足。

俗話說，京杭大運河沿線南端有杭州塔（六合塔），北端有通州塔（燃燈塔）。通州塔建于北周，是通州的標志性建筑。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通州，通州塔塔下蓮座被震壞，塔身也出現了許多裂紋。1986年5月，北京市文物局和通縣人民政府籌資，組成六人專業修復小組，對通州塔進行搶救性修繕，李萬祥就是其中的修復人員之一。在對塔的修繕期間，他千方百計對破損的塔剎進行了修復。

通州塔塔翼角上原來懸掛著2248枚多式銅鈴，不僅具有裝飾作用，而且起著驅除鳥雀、保護塔檐的重要作用。這些銅鈴在戰爭年代被損壞很多，特別是在抗日戰爭時期，侵華日軍用槍槍擊塔鈴，造成很大程度的破壞，塔鈴缺失很嚴重。為了補鑄這些塔鈴，李萬祥和徒弟趙鳳梅（“古銅張派”第五代傳人）在研究大量數據后，經過多次重鑄，終于把大小1800個發聲不同的銅鈴補鑄修復完成，懸掛后符合發聲不同、逆風擺向的要求，與原件毫無兩樣。

2019年國慶70周年慶典前，李萬祥和徒弟趙鳳梅精細研發，精心設計，并經過近百道工序，制作出慶典所用的1860個火炬，按要求圓滿完成了任務。這種火炬能發光，還有小風扇，火炬上邊的絲巾在風扇的吹拂下，宛如熊熊燃燒的火苗。10月1日，在國慶群眾游行的“開天辟地”方陣中，游行群眾舉著火炬從天安門前走過，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2022年秋天，李萬祥在北儀閣村的北京市華興達古青銅雕塑藝術有限公司被拆后，他在牛堡屯中街租了房子，建成了青銅器博物館，里面“藏”有諸多國寶級的青銅器復制件。

據記載：青銅器主要指我國自夏代末期至秦漢時期用銅、錫經燒制、鍛造后所形成的各種器物。歷經夏、商、西周、春秋、戰國和秦漢近15個世紀，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和觀賞價值。

青銅器的復制保護工藝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首先需要仔細確認作品的年代、器形及用途，分析和驗定古代制作方法，對于原作品進行保護處理后，才算真正進入制作過程。在青銅器復制方面，李萬祥采用了傳統的“失蠟法”進行制作，包括塑型、翻模、蠟型、修型、掛砂、硬殼、脫蠟、燒殼、化銅、澆鑄、清砂、焊接、拋光、做舊等10多道工藝流程，輔以合范分鑄法（泥土按照器物原型雕刻成泥模）等精鑄工藝，這些藝術作品涉獵夏商周秦漢諸多朝代，遍布大江南北和長城內外。

在李萬祥看來，制作青銅器，學習、傳承、創新一樣都不能少。四十年來，李萬祥和他的公司就是這樣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2020年至2022年，在新冠疫情形勢嚴峻期間，李萬祥和徒弟趙鳳梅精心研制了一些青銅器的新產品，其中有青銅透光鏡。這種鏡子有兩種，一種是運河鏡，一種是生肖鏡。運河青銅透光鏡一面刻有運河、漕船等圖案和作者印章；另一面是經過打磨、拋光的鏡面，如果用光照在鏡面上，反射到白墻上的是通州塔圖形。生肖青銅透光鏡一套12個，一面分別刻有人的生肖鼠、牛……另一面是鏡面，鏡面同樣經過打磨和拋光，如鏡子般，如果用光照在鏡面上，反射到白墻上的是佛像。他們還按照百分之一的比例，復制了通州塔，并采用了青銅鑄造和貼金的制作方式。除此之外，還有多種新研發的青銅器。

青銅器是古代工匠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來自石與土、水與火精華的鑄造，來自一代代工匠的智慧、發明創造和辛勤勞動。李萬祥始終堅持用工匠精神堅守傳統技藝，用匠人之心鍛造青銅器之美，不斷研制和復制青銅器，讓更多的人從中感受到青銅文化的厚重和魅力，感受穿越千年的工匠精神。

非物質文化遺產，大都來自民間的傳承，它是千百年來文明的寶庫，是一個地區乃至某個國家和民族歷史文化成就的重要標志，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傳承下來的非遺名目繁多，價值也許有所不同，但都彰顯了非遺文化的獨特魅力和生生不息的創造力。非遺傳人和他們的作品都是一個地區十分寶貴的財富，如今卻面臨著非遺傳人大部分都進入花甲之年，傳承者寥寥無幾等諸多現實問題，應當引起有關部門的關注，制定相關扶持政策，讓此事善始善終，力爭達到后繼有人、后續有助的良性循環，從而使“非遺成果”綻放出更加迷人的光彩。